“我要去见平康大妃。”连目标也找到了。
我站起身:“不行。那是大都府在审的案子,你算什么身份, 跑去质问先主遗孤的下落。”
“我的确没有身份。但是…公主与我年少就认识。而且,先主死得可怜。为恩情为道义,我都要问清楚。小冰,那个孩子是皇裔,琼华宫也不能置之不理。”
胸口窝火。你跟她年少就认识。你真是有情有义,连带还要提醒我的责任。冷眼瞅着他。这些年过去,他的肩膀变宽,人也变瘦了。右边脸连到耳根,有块灼伤的痕迹。不仅如此,他周身总是灰蒙蒙的。不比从前,遇见阳光就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如今他很少笑。
驱散了怒火,我转而很温柔。
“我知道了。怀东哥哥,我没有置之不理。不让你去找平康大妃,不让你管这事,是为镇国公府着想。你想一想,绿桃可以胡闹,你却不行。你领兵在外,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只做分内事就好。南山那件事,前桥阁还未说什么,你却冒头去查。众人瞧了,心里要怎么想。”
他分腿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头就埋在两臂之间。听见我如此说,抬头看我一眼。
“从前知道雍州出了事,我在蜀地无能为力。如今绿桃就在眼前,原来也只能有心无力。”
并不是这样。我躺着西北土窖的时候,奄奄一息,心里曾想过,还好怀东不在船上,他安然无恙。还有绿桃,她多信赖你,她把什么都告诉你,你是她最亲的人。
他的头埋得更低。我的安慰没什么用,他轻声啜泣。
外头等候的崔流秀探头探脑,卞公子这么大个头,却蜷起身子哭泣,的确够人瞧的。
“稚子无辜。你会爱护绿桃,是不是,小冰妹妹?”
爱护她?她要学会自己爱护自己。不过怀东似乎不这么想,在他心里,绿桃永远需要人爱护。
于是点头答应,心里有点羡慕那个怪诞的臭丫头。
外头又敲两记门板,宫人进来换了茶水。崔管事奉上热水脸帕,殷勤服侍卞公子洗了把脸。
洗完脸,他才重新展望一遍琼华宫。金灿灿的日头,窗棱格子都刷过新漆,衬得黄木头溜光水滑。刚装好四盏挂壁花灯,灯脚缀着白云流苏,风一吹鼓鼓飘起来。库房里找出一张美人榻,木头太重,四个人用轱辘车运来的,不过镂空雕花的凹槽没擦干净,只好侧翻躺在地上。大红柱子都贴上喜字,正厅墙上的那枚最大,明晃晃扎人眼。
怀东看了一会,问我封后典仪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十六。”
“哦,”他说,“大概我留不到那个时候,不能来看你出嫁。”
这么快,他又要走了。
“小冰,这样做,你是高兴的,对吗?”
他是指我嫁人的事?我当然高兴。
踯躅几步,阳光闪烁着鎏金的喜字,他眯起眼睛:“若不是为自己高兴,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怀东哥哥,你是永昌府督军,别说傻话了。
弹走落在他肩上的灰尘。带两瓶桂花酿回去吧,是雍州酒馆的香味。你也不用担心姑奶奶,我会照看她的。
“小冰,”他低下头,微微叹息,“小时候嬉笑打闹,总觉得我们几个要永远在一起。谁能想到,如今各自走各自的路。”
到了九月,后院的枫叶开得正好。月初要分发例钱,这回我邀请各司的管事姑姑来琼华宫赏枫叶。摆好案几茶炉,他们很快到了。女的一律水波纹披肩,男的都穿小羊皮靴,个个气派又整齐。
走到拱桥,他们聚在长汀处议论红叶,见我来了,都欠身问安。
“请坐。”我说,枫树下已案几座垫。
大礼未成,我还不是皇后。今天做为小辈,请各位姑姑喝杯茶,你们侍奉内廷多年,这是替陛下和太后感谢大家。总共来了五人,崔流秀师徒,内勤司和绣坊的主事女官,还有一位是伺候庆禧朝老主的宫人。
我对最后一位笑道:“这位姑姑脸生,我没见过。”
那人站起身,朝我一福:“老婢本家姓苗,庆禧三年入宫,起初分在礼乐局学敲玉磬,后来那处犯事,被贬到内勤干了好几年。前些天老太后问,当年那些乐器还剩多少,叫我收拢归到库里。今天听娘娘召唤,所以一起来回禀。”
原来是这样。我慢慢点头,又对崔管事说,放在库里多少东西,都要登记造册。
他们师徒两个连忙答应,连册子也带过来了。
翻过几页,不过是些琴箫笙簧,钟鼓铃钹,还有箜篌几架,颜色式样也描绘于一旁。对了,常夫人刚入宫时,也分在礼乐局。难怪她特别留心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