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国公府空荡荡的?脑中浮起元丞相府的花团锦簇,挪几步便有鲜艳的脸儿朝你笑,就问:“怎么不多留些人陪陪绵水夫人?”
那妇人停顿一回,朝我冷笑:“花开花落皆有定数。如今这样,家里还是清净些好。”
竹笼内的鸡鸭咯咯直叫,扑腾几下,鸭毛都飞起来。妇人拿起扫帚清理,连说几声这石板路早上刚洒水弄干净。恰好郭池又怀揣包裹进门,水嫩嫩的鲜果蹦出来翻滚一路,把这位大嫂子惹得更生气。
我只好尴尬沿台阶站着,郭池捡起摔烂的果子自己吃起来。
妇人将我上下一瞧,自从踏进她的地盘后,头一回正眼打量我。
“储君荣归故里,京都早传遍了。我们家不爱凑热闹,不拜见也不奉承。”她一手叉腰,一手举扫把,“不承望殿下如此深情厚意,人到礼也到。祠堂里的先人瞧得明白,将来定会保佑东宫顺利接位,大富大贵,大吉大利。”
听她的语气,不像下房里霸道的佣人,倒是国公府的主人。
郭池边啃桃子,边朝我翻眼,似乎在说:你瞧瞧,白献殷勤。
赶来的老奴将鸡鸭放去角落的木栅栏里,又提水将石板清理一番。妇人见我俩还站着,转身进屋拿出两只厚垫子,又端出一盘红艳艳的梅子。
“屋子里头太乱,两位在廊下坐坐吧。”
捡起一颗杨梅,又酸又甜,满口生津。
妇人又说:“殿下不要怪我说话粗糙。这两年老太太不沾荤腥了,家中生出变故,她人也瘦胃口也差,脑子也糊涂了。你的心意她是知道的,只是从前的绵水夫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往内堂瞧一眼,刚才小冰跪着,消瘦的下颌也格外显眼。在邺城那会儿,她还得强颜欢笑,如今她也懒得笑。来国公府的路上,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支着头想心事。
这一老一小搂在一起,不正如扯开伤口再疼一次。我起身去找她,她已从内堂施施然走来。
“哎哟…”嚼着杨梅的女人说,“怎么哭过了?”
她又打量起
小冰来。小冰的确哭过,但脸上的泪渍早拭去了。
“你们怎么服侍的?”她沉下脸,对满脸惊讶的妇人训话,“这宅子弄得枯黄破败,窗棂案头也不抹灰,茶水汤水也不齐备。别以为家里的男人不在,你们就骑到老人头上作威作福。不会伺候或者不情愿伺候的,大可从门里走出去。不要拿着国公府的钱,两腿一蹬跟死人似的。”
那妇人未听完,立刻拾起墙边的扫帚,怒目圆睁:“小贱人,你说谁是死人?你端起架子教训谁?这是我家,里头的是我老娘。我爱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她又指着我:“你…看在你的面上,带上她立刻走。不然我轰她出门。”
挡开那柄张牙舞爪的扫帚,我对小冰说:“老夫人为失去至亲才那样憔悴,你不也这样吗?这同大嫂子不相干。”
小冰也上下打量一下妇人,拧着眉头问:“你真是她的女儿?”
卷起袖管,头发气凌乱飞舞的国公府大姐说:“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又从这里出嫁;倒是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来教训我。”
当家主母扯了扯嘴角,勉强相信了,又忍不住说:“婶子,论理我不该说。可你把日子过得太邋遢,不过几个人几间屋,收拾干净能费多少功夫。藤条椅上的灰鼠垫也该晒晒,墙角的绿叶子也该泼泼水。案头上的几件泥捏小人呢?怎么不摆出来,姑奶奶最爱看了。”
在春大姐勃然大怒之前,我把小冰揽到角落。郭池忍不住笑,另一边的老奴适时喊道:“有人叩门呢,是姑爷回家了。”
门栓划拉一记打开,走进一个男人牵着小姑娘。门内的春大姐正高举扫帚,男人一眼瞧见,也没顾上我们,就顺口骂道:“今天原本聚着气能赢一回,哪知最后一把糊了,十两八两的泡汤。刚到家你又要扫我出门,真晦气。”
他叹着气,手指头转着两枚筛子,袖口一片油渍;一旁的小姑娘挺机灵,觉察到门内站着生人,不过母亲满脸含怒,她就没搭理我们,径直跑进屋,边走边喊:“阿娘,我饿得紧。早些吃饭吧。”
这样的场景并未缓和小冰尖锐的苛责,或者春大姐的怒火。男人还转着筛子,他顺口问问来客是谁,得到回应后,灵活的手指把筛子转飞了,直接飞到小冰的裙袂上。她冷艳的脸更轻蔑,而春大姐的怒气不知该对谁发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