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你的恩师在天上,哪里祭拜都一样。可是男孩的目光在晨光下很纯粹,我挡不住他的赤忱。
“我本无意伤害他。怀东,也许有人议论过…你别相信。”我松开眉头,“船沉了,其实我也很难过。”
“我不相信。”他低下头,“一块碎渣也没捞上来。我什么都不信。”
除开阿志,他是最悲恸南宫氏的人了。真奇怪,这两人原本与这家也什么关系。当时阿志也用纯净的眼睛打量我,她在怀疑我,我与她大吵一架,她死前都没释怀;而这个青葱男孩,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他不相信什么,还是他只能这样来反抗。
临行前,他对我说,他在蜀地已经成亲了。
“娶的是南宫家的女儿,世叔生前给我订过亲,祖母也同意了。”
我大为恼怒,谁叫他擅自成婚的。而且,南宫家哪里还有未婚女子。
“是蜀地卢府少夫人的妹妹,过一阵子我要接她来府里住。”他站着门槛内,门外等待的人穿着各色官服,“世叔想让两家的晚辈结亲,怀东不能辜负他的遗愿。”
我看出来了,他就是憋着气要和我唱反调。
“世事变化无常,可是镇国公府总与南宫世家站在一起。”
他说完,认真地朝我行礼,然后大步流星走了。
果然进退有章法。师兄,看来你的眼光和我一样差。
积蓄的怒气发泄到两个老头身上。他们把单立安排到京郊打猎的庄子上,那地方一面背山一面是开阔溪流,正好供人扎营。他若在青山绿水住上瘾,我就把两个老东西宰了送去陪他。
“他在城外我在城内,正好分廷而治。”我扬起眉毛冷笑,“以后奏完中殿出城逛逛。元老师,打得好算盘。前桥阁供不起您这尊菩萨,你就出门去布施,两边吃香油钱谁也不耽误。”
“陛下…”他扑通倒下半个身子,又来了,“都是老臣的罪过。当年没有护住储君,如今又让陛下心生怨怼。老臣跪在这里,陛下心里有气,就朝这把老骨头宣泄吧。”
这几年,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很多回。他穿着三朝旧服,宽大的衣袖鼓鼓的,铁麒麟的眼珠子
就瞪出来。那是皇兄赐的朝服,华而不实,老头每次下跪都磨蹭好久,他身后的学生们都跪好了。
我瞅着娄柱尘,为什么不把单立带回东宫。
老头只管哭,角落里的娄柱尘只好开口:“储君长年在外,没有学过内廷礼仪,贸然回宫会冲撞陛下。”
我早料到那小子不肯进宫。如今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意气风发的血性少年,刚脱离南岭的辖制,领着驻防军在南边到处晃,无知又无畏。我没啃声,万家庄发生的事出于我的预料。大殿的氛围肃静又微妙,我内心明白,即便是娄柱尘,他也不希望储君凭空消失。铁麒麟王朝需要一个继承人,他们找不出更好的人了。
“陛下,”老头哭完了,揣度我也思量完了,接上戏码,“京郊的大宅原本给闲散王爷住的,让储君暂住也得宜。陛下时刻能教导训诫他,再派去各处磨练磨练,懂得收敛性情唯上恭敬,再考虑接回东宫。这样彰显陛下严明又豁达,储君回宫也体面。”
我露出笑意:“原来元老师琢磨这事很久了。”
他刚要辩解,我打断他:“谁去教他?自然是元老师了。”
娄柱尘微微挪动一下,我侧身瞅他笑道:“还是前桥阁另派几个老书生去?”
他觉察我的不悦,立刻说:“前桥阁是外廷朝务繁琐之地,并不管储君侍读,臣下不能僭越。”
我的不悦并没消除,他们伺候我伺候得烦恼丛生,都想找个新主子。
元绉抬起脖子,皱巴巴的手摸索着我的袖子:“储君已然成年,老夫子的教导怕是听不进去。陛下临朝几年,恭俭清明,勤敏善治。珠玉在前,便是最好的老师。”
老而弥坚的马屁精,我真佩服他。
“还有一件事,”他继续说,“按照旧例,储君成年后会去汉章院游历两年,只是如今雍州已封,可是留存的书籍字画要按时保养。不如趁此机会,把东西挪出来,在京都另择一处地方收藏。这样储君既有地方读书,那些古董也不至于损坏。”
这老东西真懂一石二鸟。旧朝那几年和南宫冒相互斗气,如今借我整治南宫世家,他又来落井下石。
娄柱尘一旁笑道:“又要修缮建楼又要运输保管。老师,这番大费周章的事情要多少库银,学生先点算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