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沿已经不怎么热了。
张公公便端着那药碗上前,行至李笑笑身边:“万岁爷今儿个一早就盼着六公主您来,连药都还未喝,公主这会儿来得到正好。”
“公公交于我便是。”李笑笑听出了张公公的意思,伸手接过那碗药,张公公才肯下去。
乾元殿的大门并未关,但这地方相比其他宫殿更为森严,因而,除却献帝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李笑笑也听不出其他。
大宋子民们的天子身子并不好,可是李笑笑并不想考虑这些…
她挽唇,手中执着汤匙舀起那汤药,停顿在鼻间闻了闻。
这东西她从小就喝,酸的苦的,早已记住了味道,也并不觉得很难闻。
闻过那药的苦味,李笑笑落下了手中的汤匙,问道:“阿娘并非因难产而亡故,您是否知情?”
她似乎已经在心中做了许多次预演,问这话时的语气,也略显淡漠。
“你与陈菩,是怎么回事?”献帝被问的脸黑下来,沉默了良久,老态的面容上也带了些许怒意。
“是情义,他不完整,弑杀又凶狠,可胜有血骨,比世间之冷血无道…荒淫昏庸的顽徒,不知更胜几重。”
“儿臣喜欢他,望您别将儿臣送与鞑靼。”
李笑笑缓缓说着,分明是轻浅温和的声音,落在献帝耳中像极了一根根冰棱。
扎心刺骨。
“是谁教的你这般说话,无诏归京,胆大包天的沈家人么?”献帝气滞了一瞬,再看向李笑笑时,眉眼压的沉重。
“是儿臣,失持礼数,冥顽不灵,于沈家并无干系,舅舅入京却是无诏,但也只不过为了阿娘枉死之事,您当心中有数。”
“楚后要死,楚家要罚,只要您公正裁决,沈家会认罚,也必将誓死……”
李笑笑话音未落,献帝便已经从龙榻上起身。
他拖着病躯,走的并不算快,步子沉重,李笑笑也能听得到,但她并未躲开,结结实实承了献帝的那一脚。
献帝并不纤瘦,即便病重,这一脚落下来,也叫李笑笑轻易不可从地上爬起来。
她手中的药碗也碰碎了,夹在手与地的中间,碎裂的瓷片陷进了手心腕骨的皮肉里,磨的骨头都发疼。
“没有人这样威胁过朕。”献帝也因为忽然的起身头昏沉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俯身提着李笑笑的后脖领将人抓起来。
她轻的出人意料,献帝也怔了下,但心头怒火很快就熄灭了这丝丝愧对。
他已经接近疯癫,用力将李笑笑拧转了过来,大掌掐住了李笑笑的脖颈:“奉劝沈旻曜将阿尔斯兰带回柱州,叫沈家交出兵符。”
“父皇…”
被踢中的是腹部,可李笑笑却觉得胸口闷疼,她想唤陈菩,可还未提上声音,脖颈上忽然施上的力道便将她的话阻了回去。
她没有力气去挣扎,凑齐了一身力度去唤了父皇。
可这父皇两个字,在献帝这里,并不珍贵。
第135章 135 得罪了
李笑笑不记得后面是怎么从乾元殿出来的了, 醒来之际只记得昏迷之前那只滚落的断臂。
朝堂动荡,储君未立,东厂与楚家弄权, 陈菩胆大包天的刺伤了天子, 若要放于哪位皇帝手下, 纵是九死也不能抵其一罪。
然而也偏偏因为这人是陈菩, 朝野上下纵然有非议, 却也无一人敢站出来,质疑这个只手遮天的奸宦,反倒是将罪责, 尽数的指向了那个第一次面见父皇的公主身上。
李笑笑此番病的更重些,伤与气,连年来堆砌的病痛与毒药入骨滋养下来的瘾好似都趁着这次一并袭来, 将人神智都摧的不大明朗。
她记得幼年时总有人说她会死, 那些人也并不是盼她不好,只是觉得她会死, 死了更轻易。
但她熬过每一个冬日以后, 又固执的选择了活下来。
她有点想远在苏州的祖母和舅舅,作为继室嫁过来的舅母也待她很好。
那日陈菩断了献帝的右臂才将她救下, 如今朝野上下奏议的折子都是要将她这个公主治罪,只陈菩将她放在司礼监,不肯将她交出去。
想来在那些臣子眼中, 她与陈菩早就是一丘之貉,烂透了的人。
可她觉得这些人也是烂透了的人,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厌烦的想逃。
陈菩这些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陈菩也要去周旋许多, 因此,尽管她很想念沈家的人,也并没有与陈菩提及过此事。
却不想她久病之中,除却陈菩与一些个近身侍候的,第一个见的人是宁延昭。
今夏的燥热比之往年并不弱势分毫,石室里烧起了炭火,这股子热意往人的脸上扑,除却李笑笑没人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