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没问任何人的罪。耻辱、疼痛、损失都一个人照单全收了。本来还说没脸再做皇帝的,现在照样把龙袍一穿,往龙椅上一坐。
好像比以前还开朗些呢。
究竟是装的,还是真被那一刀割开了心胸,谁也猜不透。
皇后的娘家许家人,紧赶慢赶地备了几百口棺材,等着诛九族的,最后一口都没睡得上。啼笑皆非之下,把那些质料差的全剁了当柴烧了。
同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还有四哥的官职。
到底有没有辞掉,对雪砚来说也算一笔糊涂账了。说没辞成吧,他整天地在师父家混;说辞了吧,大事小事皇帝又召他去商议。
好像互相唾骂一顿,倒骂出了一点真情实意似的。
雪砚从四哥的眼里看到了态度回暖。对皇帝的改变,他到底还是欣慰的。可能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了。
毫无疑问,皇帝大义凛然的那一番话,骂到他心里去了。
“我是对不住你周四星,却没有对不起天下人.......”
——四哥这样的男人,终究是会被这样的“家国大义”裹挟啊。
一切时局大事仿佛岁月长河中的东流水,滚滚逝去了。雪砚是岸边看潮起潮落的人,诸事都不关心眼。她怀孕怀得有气无力,成天只想睡觉。
今年节气来得早。春深雨水多,连着几天淅沥不止。家里吸饱了潮气。到这一日,总算等来了一轮大太阳。
人往外一站,烘烘的,已有初夏的热度了。
午后,丫鬟们把被褥抱去外面出潮。雪砚歪在榻上,晾她这一身懒骨头。随着孕期加深,一向奋进的她退化成瞌睡虫了。连书也懒怠去瞧。
一吃饱,就晕乎乎地犯困。
李嬷嬷哄着说:“先不忙睡,小心积了食哦。”她们现在待她像婴儿,一丝一毫也不敢疏忽。生怕闪失了四爷“一把年纪”等来的儿子。
雪砚满口答应,可一转眼就睡沉了。她飘在一层轻盈的浮力中,舒舒服服的。好像在孕育孩子的同时,也在重新孕育自己。
她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的娇懒。
再一睁眼,连天色也分不清了。
身上盖了一条柔软的小薄被。四哥已回来了,高大而端凛地坐在桌旁。他跟前摊着一册书。他的眼睛在书上,魂儿却在放风筝了。
雪砚舒一口气,轻微伸了个懒腰。他的目光转过来,比往常少了几分硬度。平日里即便高兴,也保持着“粗人莽夫”的基调,喜欢臭着一张脸。
今日的脸却换了一种调调,有了日落般的静美与祥和。“醒了?”他轻声问。倒一杯水过来喂她。好像心血来了潮,要亲自伺候一回怀孕的妻子。
这副表情的四哥让雪砚陌生。心里颤一下,被羽毛搔着了似的。她“唔”一声,脸红了。故作迷糊地瞅一瞅窗外,“已经下午了?”
“嗯,你现在真能睡。”他说。
他们之间有一种异样的气氛。爱意和怜惜都太外露了,让她不习惯。雪砚故意嘻哈着,冲淡这气氛,“哎,一寸光阴一寸金,我睡掉了好几根大金条啊。”
她本来就有十分的娇,十分的美。怀孕后更长开了,更添了十分的丰润。他怔忡的目光锁住她,“风筝”在她这儿飘远了,断了。
眼中只剩一片秋水长天了。
雪砚探寻他的眼睛,戏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干啥亏心事了?对不起我了?”
他垂眸,把杯子搁在小几上。沉默片刻,抬了手抚摸她的脸。千回百转的心思漏出指尖,渗到她雪嫩的肌肤上。
他眼睛深深的,温柔地说,“胡说,四哥会忍心对不起你?”
这不一样的甜度更让她莫名紧张。忽然不想讨论这一话题了。她抓住他的手,用轻松的语气问,“你咋回来得这么早,今天没去宫里?”
“去了。”
“哦。”她望着他,不知该问些什么似的。
他没必要地向她汇报,“去商议重新立后的事......”
“哦,宫妃里提拔么?”
“大概要从世家里头重新选一个。”
雪砚震惊,嗫嚅道:“啊,这......不是叫人家守活寡了?”
他撇了一撇嘴角,“那倒不会。那一日我走后师父瞎好心,用泥巴给他重新捏了个......”
“什么?”她忽然明白过来,无比尴尬地“诶呀”一声,把脸红透了,“天啊,救命!那能好使么?”
他故作正经地说,“咳,我们不都是女娲娘娘用泥巴捏的?说不定比原来还好使呢。”两人头挨着头,捧腹笑成一团。不害臊,也不像话了。
笑一会儿,他忽然安静下来。
好像方才是拿闲事做个铺垫,活跃活跃,下面要给她当头一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