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与孤灯(45)

“劳烦楚典史亲自来一趟。”

楚典史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大人亲口吩咐细查此事,在下怎敢敷衍塞责,还是亲自来一趟好。依大人的吩咐都已布置齐备。在下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他唤来几个人,跟在梁扶身后。

“剩下的便交由在下处理,天色晚了,赵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原本这人就该是他们抓的,得知赵姑娘担心打草惊蛇自己去了,险些将他吓出心悸。

要是她出了事,他都不知如何同大人交代。

“不行。”

梁扶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愫愫的脸。

“只能她进去。”

楚典史:“我看你是找……”

愫愫抬手打断他的话:“罢了,我进去无妨,你们守在外面便是。”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自古男子当前,哪能让一个女子涉身险境!更何况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了好歹,这让大人怎么活?

愫愫并未理会他的话,看向梁扶:“何时进去。”

只见他指了指已经泛起微蓝的天。

“等月亮上山。”

等了许久,一轮满月跃上远处的武陵山,如一只明晃晃的眼睛,冷睇着凡世种种,将一切罪恶与黑暗尽收眼底。

梁扶打开门,先让愫愫进院,随后才进去。

他熟练地掏出火折子,点上灯盏。周围静悄悄的,愫愫环视一圈,发觉不管是地面还是支撑房梁的木柱子,全都或多或少有些刮痕,却又不像是有人刻意凿刻的。

梁扶淡淡道:“她们不在这里。”

目光上移。

清幽的月光清晰映出他脸上的伤疤,除了脸,他整个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从他眼中,愫愫找不出一丝害怕,一眼可见的平静。

他提着灯笼,头也不回:“你想找的,在后院。”

越往前走,地上的刮痕便越多。来到后院,支撑房梁的木柱已变为石柱,即使如此,柱身上仍旧刮痕不减。

愫愫正想着痕迹究竟是从何而来,不知何时梁扶已经停了。

愫愫抬头,入目的是一座巨大的笼子,几乎比得上一间客房。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如果两簇燃烧着的鬼火,巨兽蛰伏在笼子角落,似乎在咀嚼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愫愫甚至隐约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梁扶开口:“这是一头老虎,你要找的人,在它肚子里。”

怀中的灯忽然失去了暖意,愫愫全身仿佛被冻住,遍体生寒。

笼里的巨兽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嘴角流溢的口水,滴滴答答砸在青石板上。

它又闻到了食物的气息。

愫愫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谁干的。”

“我。”梁扶轻轻道。

在愫愫震惊的目光里,他缓缓道出一段往事。

陈家暗卫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门前卖酒。彼时他与妻子刚刚成婚不久,以卖酒为生,生活虽不宽裕,但爹娘尚在,夫妻情深,日子尚且有些盼望。

可是那一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陈家暗卫找上了他,说有一桩生意要和他谈,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将给他一笔钱,这笔钱足以买下朗州城一间大宅院。

他那时以为是正当生意,便依照他们的命令,将南雾巷一座宅子里的酒坛拖到城南去,等着宅第里的人来接应。这宅子平日里卖酒他也曾来过,没听说里头住了人,倒是传出过闹鬼的传言。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忽然有一天,他听到酒坛中有动静,他以为是老鼠掉了进去,谁知一揭开坛子,看见的却是两个女子。

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全身缠着拇指粗的麻绳,一见他便呜呜哭了起来。他正要救她,背后陈家的人便一声呵斥止住了他的动作,紧接着又来了几人,拽着那女子进了院子。

那日是冬至,雪下得格外大,天地都仿佛被冻住了,耳边只听见哽咽的哭声。

梁扶永远忘不了她那双含恨的泪眼。

陈家的人没有拦他,而是任由他进了院子。他亲眼看到了那只猛兽,咧开巨口,将她背脊一寸一寸咬断,嘎吱嘎吱,像脚踩在白雪上的声音。血液汩汩,染红了青石板,慢吞吞流到他脚边。

巨兽贪婪享用着它的猎物。最后,连地上的血液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始作俑者慢条斯理擦着刀,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背,张狂地笑道:“你如若敢说出去,这就是你和你那小娘子的结局。”

梁扶缓缓抬起头,平淡地叙述:“后来,他们便将钥匙交给了我,也将那些女子的命交给了我。”

“由惊恐到负疚,由负疚到麻木,手上沾的血太多,便感觉不到温热了。杀人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不难,只要有了一次,便会有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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