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子道:“死了好,坏了我们朗州的民风。”
有其他人认出了他,往日也是寻花问柳中的一个,便道:“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你也是承过她们好的,何必如此寒言冷语。”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唬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堂堂正正,何曾入过此等腌臜之地!”
“戚,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当我们眼盲?”
陈仲胥:“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们陈家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我岂会出入烟花柳巷?”
朗州民风彪悍,加之有太守秉公执法,平头百姓对待权贵也不带惧意,反而有理有据地呛了回去。
“家风?你大哥不是还在水云间养了个小倌?”
“断……断不可能有此事!”陈仲胥梗着脖子,连连否认。
他虽不聪明,但也知道今日这番话惹了众怒。今夜他出来得急,连仆从都未带几个,又没有人为他撑腰,十有八九要落下风。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而聚,他赶紧扒开人群溜出去。
木楼已烧成黑炭,不断有烧焦的尸体从里头运出。一排排放在空地上,草草用席子拢卷,等待验尸后下葬。
这些人有男有女,多半都是年幼便不幸沦入风尘的弃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自然也无人来收殓。西郊荒园的一抔黄土,便是这些苦命之人最后的归宿。
薛韶救火回来,见她还未走,便要差人送她回去。“有我看着,那火烧不到春风阁,也烧不到你那院子,且回去好生歇着。”
在春风阁附近不远,有一座小院,以前是薛家的铺子,后来地契归了愫愫。说起这缘由,还有一段往事。
愫愫一岁抓周,拿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笔墨纸砚,而是拿了把短剑。担心小丫头伤着,薛庆山还特拿了张地契将短剑盖住。谁料愫愫反倒为他的举动吸引,爬了半个木案将短剑翻了出来。
抓周毕竟只是讨个吉祥,愫愫自从三岁生了场大病之后身体羸瘦,众人也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短剑如今挂在愫愫的墙头,用来盖剑的地契也给了愫愫,便是春风阁不远的雁青园。
雁青是朗州谢家谢淞之妻,之后战死沙场,尸骨不存。不久沈雁青也追随而去,雁青园自此便荒芜了。
雁青园虽大,却是当年谢家所赠。谢家长子谢棹与薛映自小青梅竹马,如若谢家未出事,或许薛映嫁的是谢棹。
若住在谢家旧时宅邸,愫愫料想自家爹爹定要拈酸吃醋,是以这小院便一直荒废着无人打理。但她想将让这小院做一间书斋,外祖知晓后,便派人将这里收拾了出来。
薛韶以为愫愫这几日都住在院中,对她的出现也并未察觉到不妥之处。
“薛二哥,云水间可有人逃出来?”
薛韶摇了摇头,叹道:“除了这老鸨和几个丫鬟,其余的不是被烧死,就是溺死在祁雾河里了。水深雾大,单是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有二十具,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或许只有万分之一。”
那便是没有希望了。
愫愫叹了口气,心中却还是有隐隐的疑虑。她分明记得,上辈子他是在火中活了下来的,虽毁了容,但好歹留住了一条命。
难道是因为她的介入使火灾提前,才害他丧了命?
第9章 约定
◎愫愫第一次见浼娘的时候,不是在朗州,而是在都城。他跟在沈缱身边◎
愫愫第一次见浼娘的时候,不是在朗州,而是在都城。他跟在沈缱身边,背着一把名为空桑的琴。他人长得秀气,又叫着女子的名字,人们时常将他误认为女子。浼娘原先不叫浼娘,而叫扶羽,浼娘这名字,是云水间里的女子为她起的。那时愫愫得知他的过往之后,也曾疑惑他为何不改名。起先不解,渐渐的便明白了。
他在代替她们活下去。
浼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要想进入陈家杀人,他是最好的选择。
前世水云间的火灾,烧得远比如今严重。祁雾河两岸尽数化为焦土,万人流离失所。愫愫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何火灾会提前。
也许只有一个原因,这场火,想烧死的不是前世的浼娘,而是另有其人。而浼娘,只是陈元洲趁机解决的一个污点。
毕竟,前世这时候,他已有了新的目标。
思及此处,愫愫攥紧了拳。
她招来那老鸨旁一个丫鬟,塞了些银两还有一张字条给她:“若看到浼娘,不管是生是死,请去此处告知我。”
那丫鬟收下钱,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远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天光如白练割开天地混沌,一半是天际星辰遥相呼应,一半是江面渔舟渐次行远。救火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归家去,将静谧重新归还于天地。唯有浓郁未散的尘烟,昭示了昨夜的动荡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