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太凉了。”柱间抬起头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显出几分了湿润,可眨了眨眼后,又倏忽不见了。他冲弟弟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将钱袋重新收回怀里,借着扉间的搀扶站直了身体,顺手拂去对方肩头落下的浮雪,将幼弟一把揽进怀中。
“如果不赶紧回去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佛间那张怒气泵张的面容,家中一向乖顺的次子不禁打了个哆嗦,立马便被兄长往怀里搂得更紧,“父亲又要大发雷霆了。”
柱间只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目光从扉间微微皲裂的两颊上扫过,转而投向不远处闪动着温暖光泽的小店。“总之都已经晚了,多挨两下打也没什么关系。”印象中忠厚老实的兄长此时却突然对弟弟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要不要陪我喝两杯酒呢,扉间?你到现在还没有尝过酒的滋味吧。”
柱间提出的绝对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扉间几乎可以想象到,当他们两兄弟一身酒气地夜半归来时,千手大宅会上演一出怎样天翻地覆的闹剧。在兄长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冻僵的鼻尖,向来是由理智驱动的次子满目迟疑地皱起了眉头。
柱间揉了揉胸前的白色脑袋,凑到弟弟耳畔放缓了声线哄道:“好弟弟,大哥我都快冻僵了。只喝两杯,等身子暖和起来,我们就立马回去。”
扉间清楚自己不该轻易相信大哥这些“再赌一把”、“只喝两杯”之类的鬼话,但是鬼使神差地,在这个寒冷又有些寂寥的傍晚,他却不忍心拂去兄长的好意。
“如果板间再长几岁,我们三兄弟就可以一起喝酒了。”
掀开居酒屋的门帘时,他仿佛听见了自家大哥未说出口的细语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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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赌场,或是拿起酒杯的千手柱间,是与平日里族人眼中那位温和憨厚但尚且稳重可靠的千手少族长完全不同的存在。居酒屋的老板娘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套玩骰子的赌具,扉间盘腿坐在席上,单手支颐,鲜有懒散地歪着脑袋,目睹自家大哥从怀里掏出两枚朱红色的骰子来,开始眉飞色舞地同邻座的热情大叔对赌起来。
输的那方要罚酒一杯,邻座大叔运气很好,几乎眨眼功夫柱间就违背了他方才信誓旦旦立下的“只喝两杯”的诺言。老板娘坐在一旁微笑着给黑发少年斟酒。总是容易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陷入消极情绪的柱间却在这场赌局接二连三的惨败中劲头更盛,双眼中洋溢着神采飞扬的光,整个人就像一团热闹的火,似乎下一秒就要连同自己也燃烧干净。
扉间面前也放着一杯清酒,仍然是不多不少的八分满。
“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有尝过酒的滋味吧?”邻座大叔已有些醉意微醺,摆摆手结束了与柱间的游戏后,倏尔将注意力转移到旁边这位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白发小子身上,语气中不免几分讥诮地调笑道。
柱间将赌具还给老板娘,一手抓起桌面上的朱红骰子,一手托起弟弟的胳膊,只装作凶神恶煞地瞪了多嘴的赌友一眼,转身便带着扉间寻了一处更偏僻的位置重新坐下,将那位好管闲事的大叔隔绝在了弟弟的视线之外。
扉间已有些不悦,甚至未对端盘上酒的老板娘礼貌道谢,只盯着兄长经过酒气蒸腾后微微发红的双颊,语带责备道:“大哥这下总该暖和了吧,难道还要再喝吗?”
毕竟向来在日常琐事中没有多么靠谱的表现,弟弟不痛不痒的指责对当大哥的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但柱间还是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蘑菇头脑袋,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推向弟弟。扉间的酒留在刚刚的坐席上,没有拿来。
“既然都来了,扉间也总该尝尝吧。”
“撺掇年幼的弟弟喝酒,这就是身为大哥的作为吗?”
扉间坐直了身子,双手因为穿着的厚重衣物而无法长时间保持习惯中环胸的姿势,此时只随意地搭着腕子。稚气未脱的脸颊上已能看出几分成年后的冷峻,一双红瞳中盛满了对兄长的不满,是少年尚未长开的眉目里,唯一流露出情绪的地方。
眼见弟弟对自己的一点关心毫不领情,柱间沮丧地往桌台上伏去,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脱下的外套中,颇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嘟囔道,“说什么年幼,明明……”
明明在战场上,双手早已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年长者及时将后半句话咽回喉管,兄弟二人顿时心照不宣地错开了彼此的视线,脑海中却又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幺弟惨死战场时那副血淋淋的躯体来。扉间迟疑着伸出手握紧酒杯的外沿,温热的触感立马透过陶瓷的杯壁传达至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