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一问,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郦径遥脸色阵青阵白,他是赣州出来的,多年前对广陵权王谋反一事早有耳闻,也了解些许,可即使官至二品,入阁执政,庆元帝和张邈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唯一的交代便是,广陵权王遗党,有就有,没有也得有。
郦径遥便认为,这是庆元帝拿来削藩的名头,这些年,他也算是在这件事不遗余力。
可如今,动了下面那些人的盘子,这些人便心生不满,叫嚣着不干了。不干就不干,这事若是透露出去,藩王怨艾四起,届时龙颜大怒,他郦依真是如张邈所说,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事挂在张邈头上,让他拿主意。
“阁老,您说,目前这个局面怎么办?我郦依也算是尽心尽力,可这事儿,我还真拿不定主意。”
张邈沉吟不语,片刻后,他将那封信扔进了炭火里,拢了拢官服领子,老神在在地道:“郦依,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当局面对你有利,就强调稳定,当局面对你不利,就强调改变,当稳定和改变都解决不了问题,便把造成这局面之因,彻底斩断。明白吗?”
郦径遥微眯双眼,“您的意思是?”
张邈垂下双眼,不再应声。
一个时辰后,郦径遥方回府,就听人说太子招他进东宫。
“且罢,这事也得给殿下一个交代。”
于是连府门都没近,郦径遥便摆驾去了太子府。
太子面色很不好看,见郦径遥以来,脸上便更是不掩讥讽。
“连自己人都不救,怕是以后那些富贾官绅要另攀高枝儿了。”
郦径遥落座后,在炭火上烤了烤手,“殿下这话说得有,人总是这山望的那山高,可如今,这大宁朝,还有那几座山,比得您高,比得阁老高?”
太子冷哼一生,起身负手踱步在厅堂,“郦大人约莫是望了,小山也会长,如今这程陨霜似是换了方向,见着二弟烂泥扶不上墙,便转头去了三弟那边。郦大人,一个林见善不足为惧,一个隋在山让你们伤脑筋,再加一个程陨霜,呵,这山听着就吓人!”
郦径遥也站起身,“那又如何?东宫一人,半边天下,无平川,便无山峦。咱们这些山啊,可都是长在大宁朝的地基上。”
顿了顿,郦径遥说:“如今也到了该下决断时刻。奈何不了程陨霜,折了他利剑便是!”
太子眼睛遽而睁大,“您的意思是?”
郦径遥眼底寒光毕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扬起嘴角,“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
日暮时分,铁灰色的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马车在泥泞道路上留下道道车辙印,纵横交错,如同芸芸众生那纷繁不堪的命运。
隋瑛从吏部衙门出来后,马车便径直驶向林府。林府内寂静一片,雪落于竹林中,压弯了竹枝。长廊下漂浮静谧熏香气息,下人们个个鸦雀无声,独自忙活着。见隋瑛到来,便解释道,今日大人独自在竹林后的书房里,半步未出,一人不见。
隋瑛点头,说,我去寻他。
下人想拦,却又觉得,隋大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纵使谁也不见,唯独也是会见他的。
隋瑛推开书房沉重的木门,暖意夹杂烟熏火燎之味迎面扑来。他连忙走进,关了门,阻挡风雪进入。
“晚儿。”
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屋内烟气缭绕,他呛得咳嗽几声。用手挥了挥眼前烟雾,他穿过屏风朝书房深处走去。
掌灯不过一两盏,阴暗角落处,他见到林清一袭白衣,黑发披散,若遗世谪仙,跪坐于地。在他面前,火盆里火光蓬勃,一只惨白的手拿着一沓纸钱,缓慢地放入火焰之中。
青烟升腾,火舌仿似要燎了那指尖。
隋瑛连忙走近,脱了那朱红的狐裘披风,披在林清身上。
“晚儿,怎地穿这么少。”他握住林清的手收回,却见美人已是清泪两行。搂了人在怀中,他拨开那黑发,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揩拭林清的眼泪。
“刑部里的卷宗上写着,是今日这日子。”林清抬眼,望向隋瑛,“是吗?”
“是……”隋瑛露出宽慰的笑容,吻了吻林清鼻梁。
从林清手里接过纸钱,顿了顿,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便将所有纸钱悉数扔进火盆中。火舌猛地窜高,火光照亮两人面庞。
隋瑛笑容不改,却也红了眼眶。
“也是惹你哭了。”反过来,林清倒擦拭起隋瑛眼角的泪,“你的父亲呢?”
“前月祭奠过了。”隋瑛握了林清的手,放在心口,“父亲身上无罪名,算是病逝,供在我们隋家的祠堂里。姨娘每月都会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