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仔细观察着隋瑛神色,那是忧伤和歉疚,以及些许落寞。
“我对不住陆师,但好在,你比我会做学生。”隋瑛笑容苦涩。
“在山,陆师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君子豹变,其文蔚也’。你我的路,还很长。”
隋瑛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顿时让整个屋子都明媚了几分。林清也笑了,他很喜欢和隋瑛在一起的静谧时刻。过往在顺天城,两人之间还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推心置腹的谈话。官场诡谲,人人心里都藏着些心思。反倒是到了这僻远之地,远离一些纷争,话倒好说一些。
这次朔西之行,于私,林清算是来对了。
不过片时,高子运差来的长随又开始催促了。林清套上狐裘,见隋瑛也不换身绸服,直接披上了那件黛色鹤氅,不免笑道:“你这样,倒是像个终南山的仙人了。”
“哪里的话,我本布衣出身,尘世的百般都未曾体验足够,哪里还敢妄论太上之事。”隋瑛走到林清面前,问:“可是笑我寒酸了?”
“怕是抚台别看不起见善的做派就好。”林清缓缓垂下眼眸,此时隋瑛站得离他很近,他闻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竹香气,心底不免涟漪四起。
“你很好。”隋瑛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掠过,“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
不过须臾,两人共登一辆马车,于皑皑白雪中,在布政使高子运和按察使王璞真以及一众官兵的护送下走上官道,朝地处西北的昆元府罗远县驶去。
第4章 “什么点火不点火的,事在人为……
被雪覆盖的原野中官道笔直向西,车队中间第二辆马车上,布政使高子运打起了瞌睡,一旁的按察使王璞真却不住撩起马车的幔子,朝前方那架马车张望。一阵冷风涌入,高子运受了凉,打了个喷嚏。
“王大人,您可是不怕冷,在下可受不了您这番折腾。”高子运不住拢紧狐裘披风和他的兔毛围脖,吸着通红的鼻子。
王璞真回首看他,悻悻地放下幔子。
“他是当朝的红人,却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把火点得好,便烧到了地方。点得不好,怕是要引火自焚!”
王璞真操着一口西北口音,他是朔西南边的奉山县人,在此地当官已经数十余载。北方人性格直爽,王璞真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小点声儿!”高子运连忙去捂王璞真的嘴,“什么点火不点火的,事在人为!”
王璞真撇开高子运的手,讪讪地放低了声音,“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我看,这事儿咱们做得没错,就是不该瞒着巡抚!”
“不瞒他还能做,你瞧不出来他是什么性子?”
“我看是读圣贤书给读颟顸了!”
“王大人!”高子运两撇胡子一抖,正色道,“巡抚大人清廉刚正,走的是坦途大道,年纪虽轻,能力和胆识却远在你我之上。有些事他不想做,也不能做,不说为他,就说为这朔西的百姓和前线的将士,咱俩也得豁出去一回!”
王璞真冷冷地笑了,“这本身也不是件大事,稳住巡抚就好,你可是打过包票。”
“哎!王大人。”高子运叹息一声,“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嘛。”
言罢,两人也不再争执,马车内再度归于寂静。而在前方的那辆马车内,寂静却从未被打破。
林清偶尔掀开马车车窗的棉布幔子,隔着层薄纱欣赏朔西一望无际的雪原,窗外空气冰冷,雪天一色,万物都似在岑寂中歇息。
大多时刻,林清都闭目养神。而在他斜对面,正对车门方向的隋瑛则是一刻也不停地阅读军报和省内各州县递交的表章,这些都是他前几日出行遗留下来的公务。林清也不打扰他,车内摇晃,他困倦得很。这一路上没有驿站,只是路过一座饭庄做了简单的休整,夜里继续赶路,众人便和衣睡在马车内。
直到第二日下午,官道尽头才出现罗远县的县碑。县令和县丞早就在那里候着了。
车马一停,王朗便从车队最后方的一辆简陋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着朝最前方跑去,好让幔子一掀开,主子便瞧见自己已经在等着了。
先下来的是隋瑛,他的长随已经去了县衙内打点事宜,王朗行了个礼,连忙上前去扶车内的林清。
“你倒是个伶俐的。”隋瑛笑道。
“主子这月有小半月都在车上,小的实在不敢怠慢。”王朗应声答道。
“倒是我招待不周了。”隋瑛回头朝林清看了一眼,“见善莫怪我。”
“哪里的话。”
林清将手递给王朗,王朗扶着他下了车。后面的高子运和王璞真也上前来,罗远县那姓李的县官便领着县丞拱手向众人面前行礼,接着便是寒暄和一些精致漂亮的谀词,个个儿地都在往林清脸上贴金,叫站在林清身后的王朗听得都不禁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