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找不到我的……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
林清搂住隋瑛的脖颈,贴在他软绵的颈窝里,泪流满面,已是话都说不出来。隋瑛官服下渗血越来越多,脸色也是越发苍白。那冷汗涔涔的面庞上,挂着一副行将就木的笑容,是那样僵硬、艰难。目光落在极远的飘渺之处,他仿似看到了冥河之畔。
想到这人为自己怕是肯舍了性命,林清心中的防线便再也坚守不住。
“我对不住你。”林清哭道。
“什么话。”
“都是因为我。”
“我不要听。”
“可若非我,你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心甘情愿。”
“不——”林清抬头,泪眼里渗出了决绝,咬牙道:“若非我林氏一族的牵连,你怎会少年丧父丧母,家道中落! ”
隋瑛睁大眼睛,望向眼前的泪人。
“若非因为我,你又怎么会错过会试,独留那广陵三年,遭尽了冷眼!”
林清已是泣不成声,多年来的隐忍在此刻再也抑制不住。他勾住隋瑛的脖颈,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都融进这人身躯里去。
“若非因为我,你此际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命悬一线……”
林清兀地松开隋瑛,举起手对着自己就是狠狠一巴掌。霎时脸颊通红,嘴角渗出鲜血来。
隋瑛猛地握住他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
林清咬紧唇,红唇晕开一片青白,泪眼凝视隋瑛,歉疚淹没过心,他不堪再说上一句话。
可恍惚间,隋瑛再听不到风声,视野也重归清明。仿似有一束光,来自遥远的往昔时刻,毫无偏倚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突然,他仰头大笑,竟满眼是泪。
“想不到我隋在山还是等到了这一天,数千个日日夜夜,终是在临死之际等到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拉住林清的手腕朝前一带,让林清再度落在自己怀里,他抓住怀中人湿漉漉的面颊,叫他目光凝停在自己脸上。
“林安晚,你是林安晚?!”他竟目透狠戾,似恨极了眼前人。
“我是……”林清仰面,泪水模糊了视野,旋即从两腮划过。
“你可知我一直在寻你?”
“我知…… ”
“你可知,我等了你多年?”
“我知……”
“那你又可知,这情意在这寻找和等待的十几年当中,早已脱胎换骨,蔓蔓日茂,有了另外的意味?”
“……”
“你不知吗?好,我便让你知。”
隋瑛俯身,吻在林清唇上。
柔软的、苦涩的、冰凉的亲吻,渗入彼此牙间,缠绕在唇腔内,却在林清张开唇瓣迎合之后,落在无垠的柔情当中。
舌尖的触碰,萦绕,是千百个日夜的等候与思念酝出的陈酿,叫人神思,叫人迷恋。
他们都醉了,化了,在这风沙中离了尘世,至此都活在彼此当中了。
第23章 拥有我罢
这吻持续了太久,久到二十多年的离别在此际风沙挡住掠过,久到风声式微,世界归于一片暧昧的岑寂。
两唇渐渐分开,带上血腥的甜腻,恋恋的不舍。
若珍宝般抚摸林清面庞,隋瑛只觉得,这三十年的人生,不曾白活。
幼年时与他的晚儿相遇,那时他七八岁,能诵诗,能舞剑,可晚儿才刚刚捧起圣贤书,牙牙学语。
少年时和他的晚儿分开,那时他十二岁,晚儿迎来了一次预谋中的出殡,自谋逆之家中隐匿,脱胎换骨为另外一人。在刑场,他犹记得林知府无声说出的那句话——“他,还,活,着。”一字一句,支撑他走过漫长的黑夜和绝望,他知晓,这是一份交托。
青年时和他的晚儿相逢,那时他二十二岁,多年寻觅未果,让他中了举人也是黯然神伤。赴京赶考的前一天,他寻到晚儿的墓碑处,虽知那里空空如也,却是陪伴了他整个的少年时光。未曾想,在那夏末绿荫之下,他遇到那兀自伫立、默然垂首的少年。少年翩翩白衣,如仙如鹤,一抹阳光映照其泪眼,让他看出故人的端倪。于是他便跟着他,想知道他是否就是那人。他的殷切吓坏了少年,让少年夺路而逃,不料于赣州落入山匪手中。他焦急万分,不顾生命孤身救出了少年,照料他,将自己所有的盘缠悉数给了他。那时他便知道,自己要守护的人回来了。为此他感谢上苍,数次落泪,尽管眼前人并不认他。
后来高居庙堂,那人还与自己划清了界线,一次次的冷眼相待,一回回的擦肩而过,他虽心痛难过,却也知那人的蛰伏之艰。于是他耐心等待,只消那人好,他无论如何都是心甘情愿。可如今这几月,他分明看出,那人的眼中泛起的涟漪,是因为自己。他太辛苦了,他需要自己,可他也太害怕了,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向他伸出手,哪怕多次碰壁,他也未曾想过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