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又何必……如今这般,不也是很好么?”
“好?一个人若是忘了自己,何来谈一个‘好’字?”
一阵委屈袭来,叫林清不禁哽咽。
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将自己都忘记?
可这人为何对自己步步紧逼?
林清恨恨抬眼,一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不料车外传来一声声马的嘶鸣,接着便是车夫和士兵慌乱的喊叫。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整个马车好似飘了起来,接着便朝侧边歪去!
林清没有抓扶之地,整个身子就是朝前一栽,眼见就要撞在马车内壁上,隋瑛不假思索地就冲上前将他搂在了怀里。
林清狠狠撞在隋瑛胸口,只听见身下人一声闷哼,就死命抱住了他。
砰砰砰,马车继而翻滚起来,似是从高地坠落,两人在其中早已天旋地转,你抱着我,我搂着你,连衣襟都搅乱在一起。大多时刻,林清只觉得自己落在温软当中,脸庞贴在炽热胸口,发丝飞扬之间,木头碎渣、尘土砂石、残布缕衣皆从眼前掠过。
只是一声声撞击后隐忍的呻吟,漂浮在耳侧。他心忧惧,就想抬头看。这一抬头不要紧,叫隋瑛差点没抱住他。
“别动!”
一双手将他再次拥入怀里。搂住他的腰肢,护住他的后脑。林清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紧紧抱住隋瑛的腰。这马车不知翻滚多久,终在“轰”的一声巨响中停下。一方嶙峋峭石横插进车厢中,隋瑛和林清堪堪躲过这撞击。
若是撞在这石头上,怕是两人性命堪忧。
可如今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林清方一抬头,就是一道温热自上而下落在他的脸庞。他一摸,整片手掌都是鲜红。
“在山!”
官帽脱落,隋瑛的额头破开了一道大口,汨汨鲜血直涌。他微眯双眼,疼痛让他的微笑很勉强,他抬起手,抹去林清脸上的血渍,艰难问:“你还好吗?”
林清直点头,带着哭腔道:“我很好,我好得很!你伤得很重,在山……”
官服凌乱破碎,身体上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不说,马车几根脱落的窗棱还深深扎进了隋瑛的臂膀和腹部,林清看了眼泪直掉,想碰又不敢碰,只能从隋瑛怀里慢慢脱离出来,咬牙道:“你先等着,我去叫人!”
他叫隋瑛靠在巨石上,自己则爬着掀开车幔,将将一脚踏入风沙当中时,他便感受到脚踝传来剧痛,低头一看,整个右脚扭曲在一种怪异的弧度。
他的脚断了!
林清瞬间软倒在地,大口呼吸之余,眼泪便砸落在地。可这一口呼吸一口沙,他连忙扯碎官服掩住口鼻,手腿并用地朝前爬。一面爬,他一面大声呼喊。
可除却风声,无人回应他。
眼前是一片抖而高的坡地,很显然,他们是从高处的官道坠下来的,队伍中的其余人不见踪影,许是在风里乱了方向,如今目光所见之处,只有背后那残破的马车车厢,以及一片茫茫黄沙。
想到隋瑛的伤势,林清便铁定了心朝陡坡上爬去。
不过片时,他的手掌和膝盖便已磨破,鲜血淋漓。
“见善……见善……回来。”
风中传来隋瑛微弱的呼喊,林清回头,哭道:“不,你不要出来,我去叫人!”
“你找不到他们的,队伍已经散了,你快回来,若是从坡上再度摔下来,我可就找不着你了!”
不知何时,隋瑛已经出了车厢,捂着腹部,踉跄地走向林清。在看到林清匍匐在地,全然依靠双手双膝在地上爬行前进时,他只觉得当头棒击,整个人越发混沌起来。
“你的脚,你……”
他蹲下身,好似感受不到自己痛了,抄起林清的膝弯,将他抱起奔回巨石处。林清不住地呼喊叫他放他下来,他却置若罔闻,直到把林清塞进了马车内。
车内一隅,隋瑛坐在巨石与车厢的夹角之处,将林清紧紧搂在怀里。
薄如蝉翼的木板之外,是要人命的沙尘暴。峭石和残车之间,是两人急促的呼吸。
天地却仿佛只剩下这一隅,让两个受伤之人紧紧相拥。
“终是没能护好你。”一滴泪水,落在林清斑驳的额间。
林清低声啜泣着,在那炽热的怀中摇头。他用手紧紧摁在隋瑛腹部伤口,妄图可以止住那不停往外渗出的血。
“过往没有护好你,如今也还是叫你受了伤,总想着护你周全,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隋瑛轻轻抬手,用指尖触碰林清湿润的睫毛。泪水将林清脸上的黄沙冲出些许沟壑,叫他不负清隽。不远处,那右脚骨结突出,皮肉肿胀,在衣裾之下无力地耷拉着。
隋瑛不堪再看。
“不要让我再找不到你呀……”他轻轻抚去林清的眼泪,自己却声线颤抖,泪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