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松逐鹤(279)

“工部的人已经在当地采购好了木料,正在物色工匠呢。”倪允斟在一旁说,为林清撑着伞。

可林清就只是站着,微笑,并不说话。

空气冰冷,带有丝丝甜香,林清在这一刻陶醉了,他仿佛觉得隋瑛就在这一处。他终于回到广陵了,回到他们的广陵,这一条路,他走了二十多年。

鼻头发酸,林清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工部的人领着工匠来了。众人向两人行礼,又给林清看了图纸,林清仔细地看了看,叮嘱道别太奢侈,一切从简。

“如今东州战事吃紧,莫要再其余 地方耗费太多钱财,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归处罢了。”

林清转身,看向正对祠堂前的一处山坡,他侧头对倪允斟说:“我本该在那里的。”

“什么?”

“你跟我来。”

林清杵着拐杖,缓步走了过去,那一小座荒坟泥土凌乱,其上长满枯黄杂草,濡湿在江南的秋雨里。一座小小的墓碑上,赫然写着“林安晚之墓”,多年前林清鼓足了勇气站在这里,那一日,他被前来道别的隋瑛撞见。

“那时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尽管十多年已经过去。”

林清自顾自地说,“他长得是那么高,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那时我害怕极了,可是,我为何害怕他呢?后来想起来,这些恐惧,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包袱罢了。”

林清蹲下身,轻触冰凉的泥土,出神地微笑。

“他那次回广陵,也来这里看了罢。”

听他三句话不离隋瑛,倪允斟担忧他在思念中伤神,便扶起了他。

“雨下大了。”倪允斟说:“回去罢。”

林清幽幽看了他一眼,说:“好。”

——

在宅院的一处亭楼下,林清躺在一张铺了蚕丝软褥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毛毯。他有心要去祠堂里监工,却被随行的太医摁下,强行要他休息。近日来他夜半多有咯血,身体愈发虚弱,双颊毫无血色,让人瞧了揪心。

可他只要不能出门,他就执笔写信。他日日夜夜都写,可谓是字字泣血。在长久没有得到隋瑛的回应后,他笔下的字眼越发哀求和绝望起来。多少次信纸都被泪水湿透,笔迹也凌乱不堪,他颤抖的右手根本无法握住笔尖。

可又能如何呢?

在隋瑛眼里,自己的的确确错了。林可言背负的罪名,在他这里落实了。他林安晚亲手打碎了隋瑛心中的信仰。他让他们姓林的,就此在他心中沾染上了不该有的污秽。

所以也是应该。

林清兀自摇头,笑眼盈泪。手中书写不停,一张信纸再度湿透。

只是他哪里知晓,这沾染相思与悔恨的信从未走出过广陵。在下一道驿站中,它们就会被交托于倪允斟的手,而倪允斟会怀揣极度复杂的心绪,将这些信收纳,送往顺天城。

慕清帝不希望这些信去往广西,当然,他也希望,有些信也莫要被送到林清手中。

他想当然地将此寄托于时间,殊不知时间可以冲淡感情,也可以酝酿思念。而往往过重的思念,从来都会压垮一个人的心神。

林清在写完信后就会怀揣期待,他特意嘱咐是八百里加急,那么在一月内他一定会收到回信,只要对方愿意。他日日写,日日寄,足足十个月,他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

于是在一个清晨,悒郁的心情叫他独自迎着寒风,来到林氏祠堂对面的那个小山坡,他和隋瑛重逢的那棵树下,他伫立在秋日濛濛细雨中,任自己被湿透。在被凉意侵袭当中,他自我惩罚,自我怪罪,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晕倒在地。

只是他没有想过,当他睁开眼眸时,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到面孔。

他从未见过这位老妪,尽管时光在她的面庞上留下太多的印迹,可从那秋水般双眸里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她一身蓝染素袍,发饰简单,手挽一个菜篮,低头凝视林清。林清讶异,却见老妪用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揩拭他脸上的泪水,微笑着,怜爱着。

不知为何,林清很想在她怀里哭一哭,他想起了早已记不清面容的母亲。

“孩子……”老妪说,“天儿多冷啊。”

林清靠在树干上,睫毛上都坠着水珠子。听到这句话,他才感觉到冷。

他打了个哆嗦。

“是啊,好冷。”

“跟姨娘回家罢。”

“家?”

老妪笑着说:“城里都传开了,林氏祠堂要重建了,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的瑛儿呢?”

林清张了张嘴,他想解释,可无从解释,只能流下两道眼泪。

“为什么哭?近日我听到了很多传言,可我不信。”老妪牵起林清的手,说:“回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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