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不停下来。
陈相青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他每一日,每一夜,都会试图揣测济善的心意。从故友的立场,从敌人的立场,从......情人的立场。
但无论如何揣测,设想出怎样的未来,陈相青都会很清楚的意识到,他不会猜中。
仙人的存在不再是秘密,如今不仅要打大昭人,还得防仙人。帐中将士争论着接下来的策略,毕竟再往北走一定会对上仙人了,一路行军也见到了遭仙人残害过的地域,提及无不咬牙切齿。
他们吵着对仙人是要攻还是防,先手还是后手,防要如何防,攻应当如何攻。
陈相青坐在首位,听了一阵,竟然放空。
下属见他垂着眼睛,面色冷淡的不讲话,便以为是他心中另有主意,止了话头。
陈相青却抬起头来,扫视他们一圈,笑道:“都讲的有理。”
下属等着他下定论,陈相青却只叫回去休息。
第109章 不败
攻,防。好像真有胜算似的。
在众人争论的时候,陈相青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真的能赢吗?
和仙人的战役,做到了什么程度才算赢,到什么境地,才算输?
他赢了,仙人是否算输。他输了,仙人便就赢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犹如双脚踏空,坠向深渊。
然而紧接着的念头是,输了又怎么样?
仅凭他,能赢吗?不可能的。
白玉京能赢吗?
可笑的是,除去白玉京之外,陈相青大抵是唯一坚持要与仙人抗衡的人。可他扪心自问,竟然发觉在自己心中,筛来选去,没有任何一人,任何一个势力,能于济善抗衡。
他根本就是在做徒劳之举。
济善要败,除非她想不开找死。或者像白玉京所设想的一般,被与凡人之间的羁绊牵制住,再度陷入对人的困惑中去。
她会这样吗?
不会的。
正是因为陈相青也一同与她见证了过往的百年,才能更加明晰的认识到,过去白玉京所了解的仙人,与当今的济善,已经全然不同。
大昭上下,若不举国相抗,就决不可能有胜过仙人的那一日。
可是举国.....?
陈相青目光落在舆图上,就凭这如今这四分五裂的大昭,与被白玉京实控的朝廷?
他分明垂眸坐于军帐之中,恍惚中却见个睡在兽笼中的少年,趴伏在冰冷的虎头上,神情麻木地看着自己。
陈相青年少时沉迷驯养各类猛兽,一度痴迷到了与兽类同住的地步。
平南王斥他玩物丧志,但那个时候,只有呆在畜生群中时,他才会感到平静。
玩伴与下人都被猛兽的啸声与凌厉目光吓得直颤,只有陈相青蹲下去,静静的凝视它们的目光。
那种非人的目光,令人神迷心静。
说起来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成器的时候,小时候蜷缩在地下密室,年少时睡在为野兽打造的囚笼旁。
后来陈相青意识到猛兽最为迷人的那一刻,并非在笼中,便又转而打猎。
何处的山越险,水越急,他便要深涉何处。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一条山溪边取水,不过两步就能跨过的对岸,在他取水时悉索作响,随后迈出了一只皮毛斑斓的硕大猛虎。
山虎看着他,舔着嘴角的血,他也望着那只山虎,看进它难测而神秘的琥珀眼中去。
他的护卫下人都不在,弓箭也不曾带下马来,唯一的武器就只有腰畔的一把刀。
但陈相青没有抽刀,也没有作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只老虎,直到山虎开始低头喝水。
山虎喝完了水,又瞥了他一眼,迈着步伐悠然离去。陈相青才把水中的羊皮壶提起来,喝了一口。
后来护卫瞧见那硕大的虎爪印,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称赞他年少勇武,与山虎仅有几步之隔,竟然能够面不改色云云。
陈相青没说话。
他压根没觉得怕,只是觉得那只山虎,无比迷人。
后来年岁渐长,陈相青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该怕的。
山虎毕竟是只畜生,不懂人情,一旦将他视作猎物,即便是不死也要缺胳膊少腿了。
回想起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心平气和。
而在军帐中,陈相青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心平气和?
你为什么,在敌对的情绪之下,如此的兴奋与期盼。
你为什么,要与畜生为伍。
为什么不去讨好父兄,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为什么不去结交世家新贵。
你为什么要一直呆在那兽笼里,抱着那只永远也不会懂得凡人所思所想的畜生?
你为什么要站在那棵树下,不哭也不喊,等待着一个怪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