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让我去哪里?”
“能够活下来的地方。”
她说:“你可以随便称呼我,叫什么都可以。名字并不重要。”
朗星珠脑袋空白,她做娘娘的时候倒也过了一段养尊处优的日子,但不仅人没养起来,反而因为整日烦心忧愁而变得愈发憔悴。
半响后,朗星珠说:“灵玉,我就叫你灵玉。”
那个酷似济善的仙人微微发笑:“好啊。是个很好的名字。”
她在朗星珠背上的时候抚摸她凌乱的头发,说:“你长白发了。”
朗星珠喘气:“与你无关。”
她看见济善那张脸就烦,说不清为什么,于是连带着对灵玉充满敌意。
灵玉:“你太疲惫了。”
“你烦不烦?”
朗星珠看见了那些在夜色中如同鬼魅般无声行走的人,而仙人则在她身后娓娓道来着这些年王朝内的癫狂与混乱。
这个时候身后有个絮絮叨叨的人简直太好了,朗星珠察觉不到她的体温,就只能从她说个不停的话语中寻找安慰,庆幸这个人竟然出乎意料的是个话痨。
这可跟跟济善太不一样了,济善非必要不会同她说话,除非自己有疑问,否则很少聊天。朗星珠和济善不算熟,但后来打听了许多与她有关的消息,什么仙人啊,打仗啊。
临近天明时,朗星珠终于看见了日出,她长出一口气。
灵玉说:“看见太阳出来了就放心了吧?没有走在夜里那么害怕了。”
朗星珠心想这还用你说,忽然感觉肩膀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是灵玉的头压了上来,她闭着眼睛,好像在说完话的瞬间就睡着了。
朗星珠扭头把她放下来,看见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瓷器般的裂纹,嘴唇苍白,如同死去。
然后朗星珠意识到她也许并不是喋喋不休,而是因为想要消解她的恐惧,所以一直强撑着在跟自己说话。
朗星珠一度想要把她抛下,因为她真的拿不准这被砍掉了腿还不流血的是个什么东西,灵玉如今看起来和颜悦色,但变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若她同样虚伪至极,两面三刀呢?
但朗星珠只要一旦离开了她,开始自己逃跑,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就会开始慢慢向她靠近,向是被血吸引的鱼群。
她便只好毛骨悚然地跑回去,又把灵玉背在肩膀上,用她来保护自己。
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朗星珠一边心乱如麻。她原本就无权无势,夺到了朗氏却无法守住,连自己带出来的人现在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想尽办法成为了皇帝的妃子,却借不了他的势,如今连这最后的庇护也失去了,因为一时的冲动,带着一个似鬼似仙的怪物逃出了宫,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处。
太失败了,她想,自己真是太失败了。
废物。蠢货。一无是处。
这么想着她再度流下泪来,灵玉醒来了,手指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
“我太无用了。”朗星珠自言自语似的说:“根本就是废物,畜生,事事做错,什么都不懂。蠢材。”
灵玉轻柔地擦拭她的泪,抚摸她的脸颊和脑袋。
“怎么会呢?你非常聪明。从在朗家的应变,到之后出逃,为自己寻求出路,再到如今因为察觉到危机而逃离宫中。你的每一步都做得很好,很了不起。你或许想要自己做到逆流而上,乘风长势,但这其实是非常,非常难的。在这样的境地下,仅仅是分辨危机并且果断地离开,能够次次脱险,就已经万众挑一。为何要这样苛求自己?”
“你在父亲眼中的价值便只有嫁人,以朗氏女的身份为两家带来联盟,除此之外,你从未被寄托任何希望,从未得到过任何培养。他又怎么能要求你能够在乱世中,稳住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应对四面八方的掠夺?你又怎么能要求自己,在倾覆的洪流中屹立不倒?”
“就算是仙人,也会不断犯错。这没什么的。”灵玉轻声说:“错了又如何呢?”
毫无征兆地,朗星珠胸膛剧烈起伏,她痛哭起来。
灵玉伏在她的肩膀上,拥抱着她,如同姐姐曾经从上而下地俯视她,用虚空中的手安抚她无措的心。
朗星珠哭了一阵,自己回过神来觉得窘迫。如今她算不得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了,人也杀过,坏事也做过,不是对人好不设防,遇到了委屈就哭的性子。可在灵玉面前,她的过去一览无余,心思也一览无余,躲藏没有用了,一下子就无法忍耐地哭起来。
哭完她就感觉丢人了,一直闭着嘴不说话,也不去响应灵玉。灵玉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卷她的发梢玩,摸摸她的耳垂,像个温和又亲近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