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射中头颅的前一刻,大雨轰然而下,那支箭如同被石头砸中的鸟儿一样在半空坠落。
李尽意扔掉了手中的长弓。
没用了。
时机最好,力度最好,角度也最好。
可是大雨落下,这支他射出过最好的箭就像一簇微小的火苗一样,顷刻熄灭。
人力就是如此渺小的,如此依赖气运的东西。
姐姐如今在哪里?
她会来么?
她已经来了么?
顾弦抓住了那颗头颅,入手冰凉粘腻,根本不似人的肌肤。而白影掐住了顾弦的脖子。
顾弦露出满是血的牙齿笑,而白影也在笑。
他把顾弦拉向自己,说:“我知道你往下头投了火折子,想要把咱们都炸上天。不用等了,那火已经熄灭了。”
顾弦愣了愣,猛地扭头往后看,城墙上爬满了人,不知道紧跟着往那连接地下的铁筒里塞了什么,让那火焰熄灭了。
难怪......
她最后强撑着站起来就是想让那头颅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火筒,但是这么久了地下却依然没有爆炸。
顾弦吃吃笑起来,然后她抡起那颗头颅,狠狠地砸向白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影简直呆滞在原地。
顾弦当然可以反击,她可以用拳头,用腿,甚至拔出自己身上的武器反插回来,可是拿那个头颅砸???
白影被头颅砸得一个踉跄,鼻腔里流下两管笔直的红血来,那头颅也被砸得七荤八时,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一个劲转动眼珠来看她。他们全傻眼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控制傀儡来抓住她。
顾弦哈哈大笑,她知道自己仅凭两双手毁不掉仙人,于是发了狠的用头颅击打白影的面门,争取把他的脸砸个稀巴烂,也把那颗头颅的脸砸个稀巴烂。
李尽意也不禁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感受到了那个头颅的目光,在他发出声音的时候,那头颅竟然在混乱中,向他投来了一个目光。
“没事。”济善说:“她在看我。”
“姐姐。”李尽意轻声道,他目光四下扫视:“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
济善睁开眼,她左右环顾,马车车轮颠簸,而车厢中却稳稳地点着香。她抬眼,见对面挂着一面小镜,倒映出一张陌生的,梳着丫鬟头的脸。
而镜下的阿黏注视着四下弥漫的香雾,脸上面无表情。
“砍头客。”
济善说。
阿黏微微笑了笑,笑容显得很无所谓。
马车帘子掀开,可见漫山遍野都是漫无目的游走的人,马车不得不走遍布石子的小路,难免颠簸些。
“大名鼎鼎的砍头客,你要去哪里?”
阿黏道:“回去找我家人。”
“即便他们如今也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嗯。”阿黏说:“乱跑的话关起来就好了。一家人都在一起。”
“他们不会认得你,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嗯。”
在这乱世里阿黏有种岿然不动的沉静,天塌下来了也跟她没关系。
仔细看的话她的表情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某种程度上她和顾弦一样早慧,总是用敏感的眼睛上下扫视自己身边的一切。
只是顾弦一直到死都不愿意与自己发现的真相共存,而阿黏是那种如果有人求救就会帮一把,没人求救她就会在泡满尸体的池子边默默坐着,直到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活了然后自己也跳下去的那种人。
世间大叫大笑疯疯癫癫的人好认,但像阿黏这种默默地决定,默默地执行的疯子不好认。
感觉像一种沉默寡言的猎手,沉默而固执地跟在猎物后面,猎物走她也走,猎物被她追上了她就一口将其吞下,然后闭着嘴在原地消化,也不呲牙威胁也不吼叫庆祝。
要是猎物一直也追不上,她就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嘎嘣一声就翻肚皮死了,猎物还会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道那个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猎物就是家人,她沉默地追啊追,讲起来一点也不煽情。
也不说对家人的担心,也不流泪,什么都不说,就一句,我要找他们,然后没日没夜的换马在道路上疾驰。
按她能够纵横黑市这一点来看,她本应是个欲念横生的人,无论是行动力还是筹措能力都极强,但诡异的是她现在又这么冷静,既没有上蹿下跳地企图逃去虚幻桃源,也不着急害怕,更不想在此刻牟利。
济善忽然觉得,如果她回去发现家人都去世了,是很有可能扭头回来找自己说要不要我帮你把这里都炸了,大家都成灰的话我和我的家人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