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甩了甩头,疑惑地环顾四周,再次握紧手中的长枪。
那支来的方向......那不是她安排的人.....
每当她疲倦不堪,即将被上面的手抓住时,总会适时地来那么一支箭,准头不定,有时候好得出奇,有时候射偏。比起援助,这时而出现的箭矢更像是一种提醒,告知她并非陷入了无人之地。
顾弦微微地觉得温暖,但射箭者藏的很好,她左顾右盼也找不到。
身后的玉髓箭供应不上了,弓箭手只好徒劳地装上铁箭头继续发射压制,但那些东西对他们没有用。
他们不知道疼也不会因为中箭而停止行动,甚至起不到什么消耗作用。
顾弦之所以还能站着,是因为下面带着头颅的少年和少女竟然很懂得休养生息。
撑过第一轮箭雨之后他们就改变策略了,退到了最近的一间摊子里去,喝水吃饭,定时定点地来攻一下城墙,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们的休息也给了顾弦修养的机会,她抓紧机会以水吞下干粮,坐一会之后再撑着长枪站起来。
她无法入睡,而城墙下的两个人也不睡。他们总是彼此交握着手,像连体似的,有种金童玉女的意味。
顾弦确定他们是兄妹。
血缘亲人总会在这一刻自然而然的同生共死。
顾弦觉得荒谬。
她失去了亲人,独自一人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同生共死。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供仙人驱使。
有那么一瞬间,顾弦想,假若当年她没有从学堂溜出去与玩伴在水边玩耍,也就不会发觉那被掩盖的异样,假若如此,她是不是也不会发现后来的一切,不会手刃血亲,孤身来此。
她的亲人,会不会现在就在她的身旁。
当她无意间接触到真相的那一刻,从没想过那真相残酷至此。
顾弦竭力平复自己的喘息,调节呼吸,想要再度发力拔出长枪时,她头顶传来了闷雷响声。
顾弦愣住了。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城下那两个人的悠然自得是为了什么,他们在等雨!
云层中阵阵闷雷,打在耳边似的响。
下雨了就输了,守不住了。
下面的人群会爬上来吞噬她,他们会带着那颗头颅爬出这座城,爬出甘州,绵延在大昭的国土上。
顾弦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将那颗头颅结果在这里,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失败的时候,巨大的挫败感涌向她。
从小她就被说爱做无用功,夫子布置的功课她花很多时间做到最好,天不亮就起来隔着门缝偷学不会传给女儿的枪法,长辈来的时候她为了在被提问时能够出众,提前半个月练习。
可是这些都没用,夫子从不检查她的功课,她至今也没有学会顾家枪法,长辈的目光总是从她身上一晃就过去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可坚持的,谁会感谢她,谁又会记得她呢?
城墙下面的人吗?还是她身后的士兵?
假若这世间早已经遍布行尸走肉,清醒者才是本土的异乡人。
这一刻她觉得很累,疲惫的要站不住了,顾弦把额头顶向自己的长枪,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心用力地跳动着,撞击她的胸膛。
她向身后发出了撤退的信号,随后摸出了怀里的火折子。
对待仙人有两样东西很好用,玉髓,以及爆炸。
一样用来截停阻止,一样用来摧毁。
既然阻挡不了,那就同归于尽。
来吧,来吧,或许我所作所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只要我能让你蔓延的步伐在此地多停留一咳,那就不是徒劳!
似乎想法被察觉,下面躁动起来,顾弦卸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拔出甲胄上的小刀。
她站在城墙之上,将手中的小刀狠狠投掷出去,每一把刀都正中那些人的额头,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那些行尸走肉被小刀的力度带得后仰摔落。
阵雨前的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啪嗒,一滴雨落在她鼻梁上,黏住纷飞的发。
顾弦将手中的小刀全部投空了,双手下垂站着。
她身后还有一把长枪,但已经放弃了启用它。
甲胄下的衣物单薄,在狂风中勾勒出她劲瘦的身形。
士兵在有序地撤离,他们留下来也没用,一旦失去玉髓和琉石塔的掩护,他们在仙人眼中无非就是等待被捕猎的羔羊而已。
但所有人都知道城墙上还站着顾弦,有人吹响了哨声提醒顾弦离开,迟迟得不到响应。
于是他们都意识到了顾弦要做什么。
最后一波箭雨在没有顾弦命令的前提下发射,顾弦抬起头,望着漫天箭雨压下,箭头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坠落在城中,引发直冲天际的长烟。
告别的长哨一声接一声响起,在寂寥的城墙周围、在漫天的火雨下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