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尽意嘴唇动了动,瞳孔在瞬间猛然放大,眼中翻起重迭的血丝。
徐冶用力晃他:“你怎么了?!”
我......
他很开心的笑起来。
“我许愿了。”
*
全城戒严。
许则远手心全是汗,对着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人,半响说不出话来。
五年了,他几乎要把那个叫济善的女人忘了。
但是当与自己在一块儿生活了足足五年的邻居,忽然敲开他的门,对他说出当年在水和县发生的种种时,他才惊觉,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的视线。
“你是......什么?你是什么?”许则远怕惊动了自己病榻上的爷爷,声音颤抖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灾难。”邻居说:“绝对,绝对不要喝水。”
“绝对,绝对,不要喝水。”
许则远呆呆地看着邻居的口鼻中流出黑血来,听他反复用一种语调说:“绝对,绝对,不要喝水。”
邻居缓缓地歪倒下去,口中已然语调不变:“......不要,喝水。”
邻居终于死了。
他在几日前被闯进家中来的乱兵重伤,捡了一条命,却没药也没钱,整日躺在家中等死。
许泽远知道他在等死,他听见邻居爬到隔壁院墙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求他救自己一命。
可他捂着耳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开门救治。
粮食和药都珍贵,除非爷爷断了气,否则他绝对不会把这些救命的东西分给外人。
如今四处开战,土匪和乱兵一起涌进城来胡乱抢杀,有些连名号都没有。
五年前在许则远的帮助下,济善利用厝火帮劫了牢狱,令厝火帮声名大噪。而如今厝火帮成为了各地起义混战的一员,从南打到北。
厝火帮打进城的时候,这座不大的城池已经被反复劫掠过许多次,许则远带着爷爷东躲西藏地活下来,杀了人,也掏过老鼠窝。饿极了的时候,刚出生的小老鼠崽子也直接往嘴里送。
当初他站出来痛批身为粮官的济善,多义正言辞,多慷慨刚正,如今隔壁半死的人喊他,他当作听不见。那时候痛恨山匪,痛恨平南王的赋税剥盘,痛恨厝火帮的以公谋私,五年过去,全天下都变成了这副模样,无论他搬家到那里,所见都只有饥荒和战乱。
他读了十几年书,到最后想拿这些书卖些盘缠都卖不来,全当取暖的柴火烧掉了。
十几年的积累,付之一炬,不过转瞬之间。
如今当初那个说让自己跟着她的女人终于又现身了,却派来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活死人,说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正直半夜时分,夜幕中忽然传来沉重的钟声。
悠扬彻远,许则远莫名觉得这个声音令他心慌,站起来收拾包袱,低声地呼唤起床上的爷爷。
不要喝水?
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喝河水,还是井水,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收拾着东西,那原本只会响九下的钟声,却长久地不停止,在钟声之下,开始响起了一种吟唱之声。
许则远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停下手中的东西倾听,但是那吟唱声越来越大,仿佛就来自街道上。
吟唱的人一条一条街地走过来。
许则远咽了口口水,他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来到窗边,悄悄在窗户纸上挖了一个洞往外看去。
街道外空无一人,漆黑的夜中回荡着遥远的歌声。
许则远忽然觉得这个歌声很耳熟,不由自主地跟着低声哼了起来,他打了个激灵——这是小时候爷爷哄他睡的时候,会唱给他听的歌谣。
许则远回头,病重的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大夫曾说老人年纪大了,即便走了也是喜丧,言外之意就是说爷爷已经该死了,已经活到岁数了。可是爷爷一直没有死,他已经过百,但在生病前依然强健有力,带着他逃亡到这里来,轻车熟路地来到这栋许则远从来没有见过的房子前,砍开房门上的锁链。
许则远以为爷爷要偷占他人房屋,连忙上前制止说光天化日不太好吧,但爷爷却回过头来说,自己出生在这里,这是家。
许则远觉得爷爷是胡涂了,他怎么可能出生在这里呢?出生在这个他从没来过的城池?
他们许家祖祖辈辈不都是水和县的农民么?爷爷在水和县种了一辈子地,大字不识几个,唯一的骄傲就是在许则远父母双亡后,供出了他这么个读书人。
因为没钱所以夜里也没有点灯,只能借着月光行动。
爷爷坐在病榻上一动不动,许则远轻声说:“爷爷?”
“听她的,不要喝水。”爷爷道:“阿长,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当黑夜来临的时候,不要生火,不要出声,抓住手里的那根绳子一直走下去。即便看见兽目般的萤火,也不要担心被野兽所伤,因为这个夜里,没有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