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抱住张勘成的时候,已经接着马匹颠簸,将刀向外拔出一截,摸住了刀柄,只要抓紧了,便能将刀拔出来,立即插到张勘成身上去!
忽然间,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从后方伸过来,轻轻搭在了张勘成的手腕上。
那个张堪为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痛恨的声音,清朗而带着笑意,耳语一般在他身侧低声道:“在乎啊。”
陈相青!
张勘成到了这一刻,身上的血才是全凉透了。
陈相青不是没有追过来,不是没有发觉他的异动,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如同鬼魅一般在四周,到了此刻方才现身!
陈相青的手看上去没有用多少力气,然而一只手搭在他的腕子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张勘成却一丝力气都用不出去了。
他轻而易举的终止了一切。
他略一用力,张勘成便惨叫一声,随即又轻轻松松一捞,把济善就抱回了怀里。
四周都没有点火,陈相青隐匿的夜色之中,却像是能把周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先是抱稳了济善,然后顺着手臂,一路摸到济善抓着短刀的手。
陈相青剔掉她手心的短刀,低声哄道:“乖,这是两面开刃的刀,先给我,别弄伤了自个儿。”
语气是软的,手却坚定无比,强行拿走刀向后递去。又掰过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有无伤痕,顺着脖颈检查下去,抬起她的手臂问一声痛不痛。仿佛在对待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似的。
济善:“?”
济善不说话,他也不觉有意,似乎对陈相青而言,她一声不吭才是好消息,这说明她没受到足以让她呼痛的伤势。
她没吭声,松开了手去看陈相青的脸。
对凡人而言,每一年都弥足珍贵,这五年来陈相青瘦了些,面目更为深邃,但却威韵不减,倘若说他以前像把尖锐的剑,如今便如同宽且厚的刀,刀刃依旧锋利,却更为沉重悍厉。
他下巴上添了一处疤,鼻梁因为过于高挺,显得傲慢冷峻。
济善去摸他脸上的那道疤,回忆自己是否知晓受伤的原因,却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他大抵是某一天出去了几日回来,脸上就带着血痕。
陈相青不以为意,又从下属手中接过来一只浸了水的帕子,毫不客气地一手扣着济善的后脑,一手将帕子覆在她脸上,使劲呼噜了几把。手法熟练,动作利落。
将帕子放了,陈相青解下来一个水壶,拧了盖子递到她嘴边,轻声道:“喝。”
济善张嘴喝了几口,他摸了摸济善的嘴唇,一点头,收了水壶,十分熟练地将她一提,抱到马上,一手扶住她,另一手把缰绳收紧了递到她手中,让她:“抓好。”
他这套流程因为做了太多次,身边人都见怪不怪,济善也熟悉,抓紧了缰绳,默然回想方才陈相青摸她嘴唇的动作。
难道她以往喝水会直接吐出来么?
奇怪,陈相青为什么不杀了她,或者干脆将她关起来?这老妈子似的带在身边,这算什么?
回了府中,却也不再是之前的陈府,府内专给她置了一处宽阔院子,有山有水,潺潺鸟鸣。
婢女花团锦簇的三十来人,一待她回去,便热热闹闹地活动起来,里屋外院,侍奉外头的,侍奉屋里的。济善还颇不适应,被当作娃娃似的捧来抱去,折了花来哄她。
这样的日子她无知无觉地过了五年,陈相青时常来看她,绝口不提之前二人彼此相杀时,双方失去的物和人。
有时候他不讲话,只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喝一壶茶,天冷时喝酒,翻看着自己带来的文书和舆图。并不愤怒,也不悲伤。
也没什么好愤怒悲伤的,因为她呆滞的好似一座石雕的像,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说不定都不怎么眨眼,无论是指责还是悲苦都无法得到她一丁点儿的反应。
陈相青很清楚这一点,他也不是一个喜好伤春悲秋的人,于是便淡淡地喝着他的茶或者酒,同情感淡得近似于无的济善同处一室。
偶尔摸摸她的脸和手,就算拥抱也没有浓烈的感情。
他眼神总是沉静的,冷峻的,仿佛心中总是攒着事,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来一件件谨慎地反复思索,而济善恰好便是一个安静又能喘气儿的活物,大抵十分满足他的要求,因而他总来。
陈相青倒也不总干喝茶喝酒,他来了窗便是支起来的,外头飘着花、雨或者雪,济善呆呆地看着窗外那片景色,陈相青就自言自语地说上一段话。不用起头也不用收尾,没头没脑地说上一段话,一句话也用不着说完,觉得没意思了便歇住不必再说。
反正济善这回不会再问,也不会好奇,更不会摇头摆尾地用一双兽似的眼睛盯着他,想方设法地套取自己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