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开口劝说的地步,那便是真的已经十分不妙了。
旁人不知道,但徐冶亲眼见识过济善的手段,看过她非人的模样,对她相当警惕。
徐冶也就说这么一句,陈相青瞧他一眼,他便笑笑,将头垂了下去。
“徐冶。”
“哎,在。”
“你怕她?”
徐冶搓了搓手,心虚道:“济善......绝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你想退?”
“哪里的话?”徐冶把胸膛挺了起来:“主子还在,我退到哪儿去?前头便是赴死的路,主子一句话,我也照走不误!”
陈相青笑起来:“这不就得了。老徐,这才是你会说的话。”
徐冶又摸头:“嗐,也就是李哲不在,往常我都不稀罕说,这磨磨唧唧的话都教他说了,用不着我!”
陈相青往徐冶肩上捶了一拳,徐冶晃了晃身子,笑得更开,终于道:“就是不知道喏连他......”
陈相青竖起手指,用眼神警告徐冶。
徐冶睁大眼睛,扯着嘴角:“咱们军中总不能......”
陈相青无声摇头。
他不说了,闭上嘴沉默。
陈相青接连活捉俘虏,用尽手段,在他们口中拼凑出了济善吸纳信徒的方法。
济善在逼白山军,利用绝境,将他们变为自己的信徒。
白山军逃,是因为他们其中大部分还是活人,还知道要“活命”,而一旦他们全部被济善所吸纳,陈军所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活人组成的队伍。
陈相青的兵也不是地上随便乱捡的,打掉一个没一个,对上那种队伍,毫无意义地损兵折将,心疼人得很。
于是他缓缓收拢了兵力,自西北朝白山军包去,想要抢在白山军彻底异化前,将其拿下。
白山军始终在四城围起来的那一块儿地方活动,围绕着两条河与陈军纠缠,陈军攻上游,他们逃下游;陈军追下游,他们渡河;陈军渡河包抄,他们便再次渡河。
总而言之,前后左右,总有地方逃。
但逃着逃着,白山军的人举目四望,忽然发现前后左右,全都是敌军。
陈军看似被不断甩开,其实绕了一段远路,自外将白山军逐渐包了起来。
白山军的人看见了,济善也看见了。她忽然笑起来。
陈相青再度审视舆图,猛然惊醒,喝令立即放弃原来的包围,改为急行追击。
白山军在追击下逃向一方,再度逃去了安城的地方,于是再攻安城。
攻得稀烂。
安城守备早知这帮乱匪已经被困得有气无力,几乎只是在被将领逼着攻城,又见陈军追来,心痒痒得很,觉得这是一弯腰就能捡起来的军功,于是真开了城门,出城迎战。打算来一个前后夹击。
然而城门一开,济善将指头猛压在地砖上一抹黑上,大笑起来!
“攻城!”
白山军忽然变换阵型!
前阵变后阵,后阵排前阵,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人退下去,后方军便如潮水褪去后的石头,露出了它坚硬而锋利的棱角。
安城守军眼见着乌泱泱如同乌合之众般的白山军中,掠出一支长旗来。
少年纵马狂奔,马鞍上插的旗帜飘扬,赫然一个巨大的“柳”字,迎风展开。
柳长年单手持缰绳,在狂奔中一手向后,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耳边是呼喝声,踏步声,兵器的撞击,安城城门上彻响的警鸣声。
以及,济善的低语。
“你恨我?”
“......”
“你恨杀我?”
“......”
“那么,作为交换,从此白山军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从此它姓柳。我把它给你了。”
“谭延舟呢?白山军当初终究是他一手拉起来的,这是他的心血。不说有老人未必认我,他也......”
他没有亲眼见到济善,自从当初那一箭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济善。
可是他依然对她的轻笑声如此敏锐,一如济善还是小善军师的时候,少年知慕,她笑一笑都是带着光辉的,能够令人脸红心跳,怦然心动。
“他不会再回来了。”济善轻轻说,语调非常地,非常地温和:“他不会再有自由。”
“我就有么?”
“可是,你会是我的大将军呀。”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柳长年的脑中一片空白。
愤怒与期冀背后的空白。
便如回到了濒死的那一刻,脑中仿佛滚动着许多的情绪,可那一瞬,无论是脑中还是胸膛里,都空空荡荡得能听见绝望的回声。
雀跃地攀爬上山崖去摘一朵令人心动的花,却直到皮肤溃烂的时候,才知道上头淬满了毒。
再想松手的时候,那带着毒的藤蔓已经扎入了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