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舟:“你放了她走?”
济善:“不算。她身边人有点本事。我让李尽意和她一起走了。柳长年也走了。”
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没舍得在璃城牺牲掉任何一个。
平心而论,她其实能够在璃城内就杀掉朗星珠,她已经无用,一死,那头的朗直檐立即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朗氏。
但她迟疑着,却放了朗星珠走。
陈相青的确砍掉了她最粗壮的一条枝桠,让她头晕目眩地上火,但她的能力如雨如风,到哪里就吹出哪里的苗来,并不因此停步。
陈军入城时,朗星珠已经逃了,身后追着一个李尽意。
他整日笑眯眯的,逃的时候也挺欢乐,同朗星珠前后脚,她宿在哪里,他便也宿在附近。
雨水天气,他带着两个济善的傀儡,一个被暴乱吓得魂飞魄散的何内雄,转着手中的剔骨小刀蹲在草棚下头望天。
李尽意怡然自得地欢乐,歪着脑袋听隔壁朗星珠的动静,听着她与人争辩明日该往哪个方向去。
何内雄脸色惨白,闹着要回黎州去,被李尽意抬手轻轻按住了。
何内雄是个读书人,县令儿子,多多少少有些娇生惯养在身上,同李尽意这样本性热爱杀人放火的疯子,压根没有硬碰硬的勇气。
俊俏少年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意,就这么守在朗星珠一墙之隔的地方,仿佛在夜晚入睡时也不会消退。他不害怕,也不慌张。
杀人也好,追击也好,只要有仙人姐姐在,他就一直开心。
*
在济善的有意为之下,陈军屠戮璃城的消息很快在各地各州散播开来,定州刺史早已写好奏折加急入京,顺带把朗直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表也一同呈了上去。
朗直檐在写给皇帝的奏表上,哭天哭地哭父母,又是求皇帝给他作主,又是痛斥陈相青其心可诛,写得十分有当初陈相青告朗正清状的风采。
济善就等着皇帝得知陈军入青州屠城一事,来一个雷霆震怒,清算陈氏。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封奏表在到达皇帝案上的第二日,便被抄录了一模一样的一份,送去了陈相青手里。
陈相青低头把它读了,沉默半响,笑了笑。
济善在模仿他,她甚至驱使着手上控制的傀儡学他。她如今还只是在学着如何去做人。
她一生下来就无父母无师友,看似见得多,实则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
他顺着这封奏表,一点一点儿地去寻找济善的踪迹。
她很谨慎,始终轻装出行,与谭延舟二人并行,没故意隐匿,但也不算好找。
但济善就如同丝网中心的蜘蛛,无论她如何藏匿,只要顺着那黏蝇的丝线,与上头或新鲜或干瘪的猎物,就总能找到她的位置。
济善在镇上等了几日,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她在京城并无耳目,因此只能从定州刺史那儿听消息。
这位定州刺史的消息显然非常不灵便,待济善得知消息时,自己的傀儡已经在南部各地遭到了有条不紊的捕杀。
这绝对不是单一个陈相青就能办到的,济善沉吟了一会儿,即刻将白山军陆陆续续地撤出了青州。
那边陈相青早有准备,白山军的人一动,前脚拔营,后脚跟上就冒出来了陈军,打了济善一个猝不及防。
白山军并不完全处于济善的控制之下,让陈军当羊似的赶了个满山跑。
济善每日托着下巴,将目光放去四面八方,清清楚楚看见了白山军被追赶的这副窘状。
她没阻止,也没反击,而是不停地将白山军喂给陈军,借此观摩对方是如何围追堵截,如何排兵布阵。
她的眼睛,透过那些兵丁的眼,俘虏的眼,垂死的眼,亲面战场上的陈军。
他的兵,他的营,乃至于俘虏被捆住双手,带到陈相青面前时,俘虏抬起眼环顾四周,让济善第一次,看见了插着各色小旗、起伏着山川长河的军事沙盘。
而陈相青从沙盘上抬起头来,只看了那俘虏一眼,便道:“挖了他的眼睛。”
但他挖掉一个人的眼睛,拦不住济善的眼睛,便如他拦不住济善的扩散。
济善独自在房内一呆便是许久,谭延舟时而打开房门,看见她抓着一支笔在地上涂涂抹抹,在地砖上抹出一大片意味不明的黑来。
她对着地上自己乱七八糟画出来的图一看就是许久,时而将手指点到某个地方。
当济善手指落在地砖上之时,白山军所藏匿之地,鹿城,安城,斋城,谟城内外躁动。
十月二十日,白山军自鹿城外趁黎明天色微明,径直冲防夺门——
而陈相青垂眸,手执木杆在沙盘上轻轻滑动,干脆利落敲定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