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父母的职责,都被阿湛担起来了。”顾砚时摇着头,眉眼平静。
岑听南吐出胸中郁结,问:“所以李璟澈跟在你们后头,就被圣上养成了这么个纨绔?”
顾砚时:“他幼时被静嫔忽视得狠了,只在李璟湛跟前能被看见,懂事后就什么都想同李璟湛争一争,李璟湛有的,他都想有。”
岑听南一时有些语塞:“……听起来像是圣上自己给自己养大了个小麻烦。”
哪有这样,恩将仇报似的。
再可怜也不该。
“所以你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喜爱贵妃,只是因为圣上喜爱贵妃,因此想同圣上争一争他心爱的人?”岑听南理着话里的因果,面色逐渐古怪起来,“听起来,这两兄弟,都并不将贵妃如何想放在心里。”
可见李璟湛对贵妃的爱,也未必多深。
若从心底里爱护一人,当事事以她的感受为先。
贵妃在宫中被人妥帖珍藏着,却没人将她当人看,他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在争一个好看的、名贵的物件。
岑听南的心里凉得像此时此地的月光。
“阿湛把他当孩童,可孩童也有长大一日。”顾砚时收回目光,“他没想过,若孩童滋生出更大的野心呢。”
岑听南没来由起了一身寒。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相府到了。
平安提着灯笼来接。
顾砚时将岑听南接下马车,一路牵着进了府,又命小厨房端了碗鸡粥并几牒爽口的小菜上来。
“用点,压压惊。”顾砚时将粥吹得温热,送到她面前。
鸡粥上浮着一层极薄的鸡油,米花已经被熬得炸开,米油混着鸡油,金灿灿的,玉勺一搅动,扑面的香气就钻进了鼻尖。
像是在灶上炖煮了很久。
秋日寒风吹过,她本就空泛的胃几乎泛起酸,此时用上一碗热腾腾的粥,再熨帖不过。
她看向顾砚时:“你什么时候吩咐的?”
“赴宴前煮的,这种宴会,定然吃不饱。”顾砚时慢条斯理看她一眼,“用点罢,事出有因,今日——不罚你。”
岑听南重重哼一声,发现自己已经能对他的调戏熟视无睹了。
实在有进步。
顾砚时看着岑听南用了小半碗就撑得喝不下,再自然不过将碗接过来,不疾不徐就着她喝过的勺用完。
一抬眼见到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不嫌弃呀?”
“你这样的文人……”她囫囵说了句什么,脸上泛起绯红,又自顾自进了内室。
她想说什么?
文人就不该用别人用剩下的?
顾砚时好笑地摇摇头,小姑娘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洗漱完两人倒在床上,亲亲热热地缠绵一番。
这样的相处如今对他们来说似乎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
岑听南红着脸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戳戳仍在兀自冷静的顾砚时,轻声问:“要我帮帮你么?”
顾砚时呼吸一瞬加重,整个人重新覆了上去。
可当他看进她的眼睛里时,却清晰地看见了里头的躲闪、迟疑与瑟缩。
他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里明月似的缺了又圆,一点点重新充盈的东西似乎叫做勇气。
她奉献似地将眼一闭:“来吧。”
像奔赴刑场。
顾砚时颤着眼睫笑了。
他捂上她的眼,嗓子喑哑得像林中鸦:“不要试探我,娇娇儿,你还没准备好。”
她分明没准备好,将一生都托付。
她还不信他。
第54章 无言上西楼
翌日想起来,岑听南都还在恼。
也许是满月当空,叫人乱了心智。又或是烛光下他的鼻梁挺得好似能撑起一片天似的。
一点不合时宜的勇气从岑听南心底悄悄钻出。
嫩芽似的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遮蔽了她一切的理智与冷静,热烈地怂着她,要将自己交出去。
他覆在她身上,将万物都遮挡,天地间唯余那一点儿气息。
他的气息。
似小阁藏春,似池南雪尽。
这山涧里的雪,被她春水一样的调子哼得化了,涌成一汪清泉,汩汩流着,也流经她的心尖。
岑听南便遭了殃,失了神。
她迫切地想要交出点什么,抓住点什么。
她想借此铭记,此时此刻他们曾真的这样热烈地纠缠过。
可顾砚时拒绝了她。
岑听南看得出来,他分明也忍得很辛苦。
可他到底克制住了。
也许他未曾如她一样,想过要深刻的铭记。
也许烛台高照时的滚烫不过一时错觉,是她误将这炙热看作天长地久的绵长。
好在顾砚时还清醒。
他们之间隔着天启六年那连绵淅沥的雨。
岑听南如今尚不知这雨能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