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听南的心尖被这冷月烫了下。
她垂下头去,耳尖渐渐泛红。
端王看着眼前一幕,脸色沉得死水一般,温瑞瑞立在原地,一同望着岑听南的目光犹带着恨。
她真的恨极了。
恨不能将岑听南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了。
分明是差不多的家世,甚至岑听南还不如她!可岑听南今日如何,她又如何?
岑听南可以披着斗篷,面如桃花似的立在烛火之下,席上最清朗如月的人握着她的手,目光里容不下他人,甚至替她出言说话!
多般配的一双璧人啊。
他们站在一起,要将皓月都衬得黯淡似的。
可她呢?阿爹说自己费劲心力让她嫁与最尊贵的人,结果就只是个端王?
温瑞瑞想起他凝在自己腰间的粘黏目光就觉得恶心。
谁不知道端王好色名声,床笫之间玩坏了多少女儿家的身子,府中却要将她送给这样的人!
这还未过门,就要她在这样冷的秋日,穿着薄纱,舞女一样来席上献舞。
温瑞瑞自出生起,就没有这样丢过人。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些年听了母亲的话,进宫选秀,至少也不会比如今的孟瑶光差吧?
现下倒好,孟瑶光快成了皇后,岑听南也寻得了如意郎君,被人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上呵护着。
唯有她,过了出嫁的年纪,挑来挑去捡了个糟透了烂透了的端王。
温瑞瑞怨毒的目光投向端王,只想将自己这未来夫君同岑听南,一并宰了。
李璟湛环视席间一圈,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而后放声大笑:“顾子言啊顾子言,孤设这家宴,你恐是今日唯一胜者了。”
顾砚时浅淡地“嗯”了声。
岑听南甚而觉得——他才是席间那个成竹在胸的帝王。
一场名为家宴的暗涌,稀里糊涂就这么被顾砚时搅散了。
回程路上,岑听南一直拧着眉想不透。
顾砚时端详着她脸上细微可爱的小绒毛,倏地扯扯唇。
“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岑听南抠着指头,道:“我在想,李璟澈看着贵妃的眼神……”
顾砚时拉过她的手,嗓音清疏:“你是想说,算不
上清白?”
岑听南吓了一跳。
“你也这么觉得吧!”她就知道不是她看错了。
小姑娘嘴边泛起点得意的笑,为这自忖聪明的发现,随即又醒悟过来这发现不可为外人知似的,故作镇定地收敛。
一系列动静鲜活、生动极了。
像春天原野上探头探脑的小兔子,谨慎又大胆,懵懂地触着外界。
猎人躲在暗处,一点点将圈扩大,诱着兔子出窝。
兔子浑然不觉。
顾砚时被这小兔子的热闹感染,身上冷淡的气息散了些。
“我如何看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怎么想。”
岑听南倚过去,小心翼翼试探:“……那圣上?”
“不知先生有没有同你讲过——小九那些年其实,是跟在我们后头长大的。”
顾砚时的眸光虚虚实实落在了街道万千灯火上,明灭不定。
秋夜寂寥,他处在人声鼎沸中,讲起往事,有种不属于这人间的冷。
岑听南安静地听着。
逐渐对这个纨绔的九王爷有了一些更丰盈的印象。
兄弟二人的母妃,原是宫中不受宠的低位妃嫔,李璟湛出生时,甚至没有资格留在生母身边长大。李璟湛自小看尽宫廷冷暖,一路隐忍长到十岁那年,才渐渐靠着过人才智在先皇面前有了名字。
连带着他们的母妃静嫔,才能重新被先皇看见。
这一年,李璟澈出生,托同胞阿兄的福,他终于可以在静嫔身边长大。
可静嫔其人,恰如其名,是个安静到有些老实的人,守着一方宫殿过些平淡如水的日子就很满足。
这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心心念念惦记着与自己没有母子缘分的大儿子,惦记到有些执拗的地步。李璟湛没拥有过的关怀与照料,她一分也不肯多给小儿子。
李璟湛为此也劝过好几回,可静嫔总是用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反复道:“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都听你的。”
转头却在李璟澈面前,继续只念叨李璟湛。
可以说李璟澈的幼年生活中是没有自己的,只充斥着‘阿兄今日背了几篇课文’,‘阿兄今日被父皇夸赞了’,‘澈儿要同阿兄一般做个能文能武的人’一类的字眼。
顾砚时想起幼年的李璟澈,还是个豆丁大的年纪,就先学会了看人脸色,天然地带着面具,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或者说,强迫自己不在意。
否则无法从这样窒息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李璟湛比胞弟大了足足十岁,已过了争宠的年纪,对这胞弟心疼与照顾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