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子一直贴身放着,壁上隐隐泛着温热,不知是里面的液体传导的,还是他身上自带的。
月光铺满大地,照得瓶内的液体殷红得灼眼。
这是谢姜芨为了防止他突然毒发准备的。
此刻他心跳平稳、呼吸顺畅,本用不上这个。
傅堪微微垂眸,脑内蓦然闪过女孩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羽睫。
若是这血液能让他恢复一瞬间的视线……
“干嘛呢?”玲珑不耐烦地催促,“前面就是啦!”
傅堪迈腿跟上,手已打开了密封瓶盖,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抹到唇上。
甜蜜的芳香萦绕鼻尖,几乎没有任何的不适,满眼的黑色逐渐淡去,周圈变得模糊起来,一个房屋的形状摇摇晃晃,隐约出现在眼前——
大海还在很远的地方,眼前只有一个破败的木屋。
上面的牌匾歪歪扭扭,字迹不成章法,写着“南海龙宫”四个扭曲的大字。
大门上积了一层肉眼都能清楚看见的厚厚灰尘,两边贴了对联,并不整齐,角落折起,中央浮现许多不平的褶皱,中间有几个字的墨迹晕开,几乎不成字形。
傅堪眯了眯眼,这才将那两行字看清了。
左侧写着:爱信信。
右侧:不信滚。
横批:三界龙王庙我最灵。
“滚”字被反复描摹了多遍,几欲横出纸张,不成体面。
傅堪:“……”
他的手背在身后,无形的气体渐渐化为剑形。
玲珑早已恢复原形,竖瞳折射出的月光寒冷异常。
“过来啊——”
她舔了舔爪子,眯起眼睛,柔声招呼道。
傅堪往前一步,刚要举剑,眼前霎时间一黑。
——他又看不见了。
第17章 海啸 一只黑猫抓着他的耳朵,颤颤巍巍……
海风浓烈,卷起层层浪涛,声音低沉而缓,聚起又散,像是谁的低低絮语,于耳侧徘徊不去。
剑锋扫来的水汽如有召唤,凝聚在剑身,敛了无声的月光,泛着冷白色的淡光。
傅堪持着剑,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是个防御的姿势。
玲珑心烦地梳着猫毛催促道:“愣着干什么?”
这人防备心太重,在路上就动不动发神经,毫无光亮的一双黑瞳就像是深邃无波的古井,光是对视一眼就让她心里发毛。
此刻又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又开始草木皆兵了。
“你不是要去南海吗?这就到了呀——”
她不耐烦的话音刚落,海浪声戛然而止,空气兀地安静下来。
几颗稀疏发光的星星也识时务地黯淡下去,飘忽的黑云遮住月亮一半的脸,本就深邃的海面此刻收拢了一切光亮,世界黑暗,寂然无声。
一声低低的龙吟从大地深处传来,他们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
玲珑微微后退一步,低声骂了句:“老不死的……”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破庙中走出,“老不死的”笑呵呵道:“老友,许久不见,可是来还愿的?”
他的腰弯曲得厉害,走起路来十分不稳,好几次都差点左脚绊右脚,但总能在即将摔落的那刻站直身体。
虽然身如老叟,但声音却阴柔平静,听起来像是还未变声的男童。
他走尽,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睛。左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没有瞳仁,留下大片泛黄的眼白,另一只眼睛泛着蒙尘的深红,灰扑扑的。
混沌衰老的眼神虚无地在傅堪身上来回扫了几圈,像是沉于深海冷静无声、伺机而动的蛇,用冰冷的信子将他浑身上下舔了个遍。
阴冷、黏腻,不像是享誉三界的龙王,倒像是……淹死的水鬼。
“哎呀,认错了,你是……”
他极尽夸张地喊了声,眼珠对着傅堪胡乱转了几圈,随即故作深沉地闭了嘴。
眼前的青年一身淡青色长袍,污渍斑驳,却分毫不侵扰清冷的气质。一双眉眼冷淡到拒人千里之外,眸色极深,像是将天地间一切光辉都吞噬殆尽。他微微抬剑,光辉一闪,划过眼底。
竟是个瞎子么?
老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笑了。
傅堪不吃他故弄玄虚的这一套,本就深沉的神色蓦地收敛了,长剑在手中翻转,甩了一个干净漂亮的剑花,眨眼间指向了老头的脖子。
剑上的水汽齐齐一跃,立在空中,化作几束尖锐的利刃,悬空在玲珑眼前,将她四周的空气都钉住。
“你骗我。这里不是南海。”
他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但是语气寡淡平稳,音色清冷疏离,带着几分深冬海水特有的凛冽,一字一字干干净净地落在二人耳朵里。
“谁骗你了!”
玲珑焦急地喊道,却囿于水汽利刃不敢大幅度动作:“老头子你快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