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又默默转身去收拾打翻在地的碗筷,流落一地的焦黑笋尖、汤汤水水,期间不住发出一些大动静,让谢姜芨不得不关注他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屋子收拾完毕,走向了床铺。
哪怕看不见,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依然真实有效,谢姜芨恍然回到了他们在山洞初遇那次,感觉傅堪身上现在涌动的杀气快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说吧,”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凉凉,“你是如何打算的。”
她的计划并没有进行过周密的布置,只是时间紧迫,一时找不到别的法子,但她也确实想得太简单了,以至于将自己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哦,是这样的,我后悔了,”谢姜芨面无表情地开口,极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在她面上来回扫过的滚烫视线,“我想过了,玲珑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按照她撒谎的习惯,我估计还有一段时间好活——所以我不想那么快把心脏挖给你了,我打算离开。”
傅堪的声音放得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丢下我?”
“是。”
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像是在嘲讽她编的瞎话有多么离谱:“我不信。我一个字也不信。”
“刀尖对准的是你自己。”
他骤然拉下帷幔,随手将匕首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买下它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它有一天会用来伤害你。”
他终于装不下去,一直维持的平静开始有了涟漪,声线带了颤抖,想必是痛苦和愤怒到了极致。
谢姜芨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径有些混蛋,她拍拍床边:“来。”
那人又犯起了浑,一动不动地站着,把自己当成了石佛。
谢姜芨没好气道:“我冷。你不睡的话就把炭火点起来。”
说罢,炭火也点了,人也淌下来了,只不过他倔强地没有搂着她,无声地抗议着,试图将体温以空气传播。
“你听我说,阿怀,”她转过身,环住他的腰,感觉他的身体一僵,便像哄小狗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背,“刚才有一句是真心的,我觉得玲珑没有说真话。她说的‘两个月’不一定真的就是两个月,可能是三个月,半年,五年,但是我们没法赌。”
“怎么——”
“你听我说完,”她拍了拍他,继续道,“蛊虫无解,我注定是要离你而去的,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知道它不会让我活到七老八十对吧?而且就算我真的到了七老八十,你还在这呢。”
他不让她再说下去了,转过身抱住了她,将人紧紧拥进怀里,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止她继续,却听那人的声音依旧沉闷地在胸口响起:“到时候我老了,你还是现在这样,就算我知道你不会变心,但我也会死的。就如你说的,死在今天和死在几百年后没什么区别,那为什么还要浪费这几十年的光阴……”
“浪费?”他不敢置信地打断她的话,“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在浪费吗?”
谢姜芨疲惫地叹了口气:“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三个月也好半年也罢,活一天是一天,这也是你说的,”傅堪语气强硬,“我也早说过,不需要你把心剖出来给我。你也看到了,这些天我几乎没有毒发,这是好事。如果真的到了要用你的心脏来解读,我不接受,我会和你一起走。”
“生同衾,死同穴。”
谢姜芨:“……”
她真的很想抓着他的衣领猛烈摇晃问他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要轻生很容易,在我小时候就设想过无数遍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讲述着什么远古传说:“父亲……谢泠,在我不了解‘父’这一字含义的时候,我还以为‘父亲’二字就是他的名字。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在母亲面前对我笑的,在背对母亲时神情阴沉的,还是……在地牢打我时候面无表情的。”
谢姜芨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听他继续道:“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看到他有不一样的表情,真实的,哪怕只出现在须臾之间。”
“那时候倒不是向往死亡,而是觉得就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直到遇见你。”
他顿了顿,没说完,谢姜芨却知道他接下去想要说什么。
我是为你而活的。
“我说这些话,并没有要加重你负担的意思,只是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我,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