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到鼻子,到嘴唇,脑内无端浮现出傅堪的模样,随后只是轻叹了口气,将自己重新裹回了被子里。
厨房里还剩了些馒头酱菜,傅堪以最快的速度热了端回房,见谢姜芨已经睡着了。
他在床边蹲下,戳戳她的脸,轻声问:“要不要先吃点再睡?”
那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身,随后十分熟练地往里面滚了两圈,拍拍身边的床铺,表示已腾出地方,睡吧。
傅堪不由得失笑。他放下手中的餐盘,随后睡下拥过她。好不容易将手捂暖了,这才缓慢而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眉毛前两天刚修过,她不允许傅堪插手,自己在镜前用匕首弄了好一会儿,即将大功告成之时,有孩子推门叫她玩,吓得她手一抖,眉毛顿时被削掉半边。
谢姜芨拖着病体,举着匕首,顶着仅剩的半边眉毛追着那小孩跑了三圈,一直到傅堪把精疲力尽的她圈进怀里,还不死心地让小孩还她眉毛来。
新的眉毛已经长出,手感不甚柔软,但那触感真实,他将它牢牢记在心里。
指腹经过眼窝,抚摸到鼻尖,再到嘴唇。痒飕飕的,怀中人皱着眉蹭了蹭脸,他抬手,那人才将眉目舒展开,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去。
呼吸声恬静柔和,像是摇篮曲。
困意随着她的呼吸卷了上来,饶是他再如何想要留住时间不肯入睡,也终究难敌正常的生理需求,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他呼吸终于平稳,谢姜芨在他怀中睁开眼睛。
浑身像是要碎裂一般的疼痛,她缓慢、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离开他的怀抱,转身面对墙壁。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如海浪一般一潮高过一潮的痛苦离去。
白天虽冷,但有阳光,疼痛稍微要好一些,但是一到夜里,尤其是入睡前,点再多蜡烛也无济于事,她身体冻得像置身冰窖,只能把身体蜷缩得再紧一些。
她不敢继续缩在傅堪怀里,因为那一定会把他吵醒。他一旦醒了,就会整夜整夜守着她,结局就是两个人都休息不好。
她倒是没关系,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唉——
谢姜芨叹出一口长气,死死咬着牙关,一手紧紧按着胃部,像是这样就能好受点似的。
今天失去的是视力。
明天又是什么呢?
听力、嗅觉,还是触觉?
她将脸与他的胸膛贴得更紧,听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才终于安心一点。
甚至有些庆幸。
还好,是在最后几天,这些感官相继离去,快刀斩乱麻,他们两个的痛苦都不用拉长太多时间。
鼻尖突然一酸。她想,这段时间想哭的时候也太多了,这不像她。
*
第二天,谢姜芨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沙哑难听,还时不时破音,一听便知道是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去的死鸟回来了。
信鸦被谢泠捏昏死过去之后便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二人,叽叽喳喳地问起玲珑的近况来。
谢姜芨被它吵得心烦,胡乱敷衍两句,心中庆幸,目前感觉一切都好,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但起码听力还是很清楚。
“她死了。”
傅堪声线冷淡,言简意赅,那乱吼乱叫的秃毛鸟瞬间安静下来。
感情这种东西。
要缔结太容易,要割开却很难,饶是玲珑和信鸦这一路吵吵闹闹,但也积攒了一些情谊。谢姜芨唤它过来,摸了摸它头顶刚长出的新毛,简短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它“嘎”了一声,没表达什么看法,只是拿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姜芨用手随意地梳了梳头发,绝口不提失明的事。傅堪也不问,似乎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这件事情就没有发生一样。
只不过他来扶她的手有一些抖,谢姜芨笑着握住他,用失焦的双眼去寻找他的眼睛:“怎么了少爷?扶我起来就抖成这样,最近缺乏锻炼呀。”
傅堪不说话,她又欠揍地继续道:“等我好了——”
话题戛然而止了。
谢姜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这句“等我好了”就像是“下次请你吃饭”一样,只是顺口的寒暄,她竟然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
“咳咳,我是说……”
“嗯,等你好了,”傅堪若无其事道,“让我天天上街胸口碎大石都行。”
“唔。确实不错,听起来是个好营生,美男子胸口碎大石,绝对能吸引很多观众。”她笑嘻嘻地接话,等着傅堪替她把外袍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