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姜芨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她正欲往前走,却似乎踢到了什么。
一低头,看见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还有几条肉丝挂在关节下。
她熟视无睹地绕过,终于看到了兔子在啃食的东西。
一具男性尸体。
他的脖子被咬断,头身难分难舍,胸口不知被什么烫了一个小洞,一缕蒸腾的热气从小洞边缘溢出,淡得几乎看不见。
谢姜芨下意识往上看,头顶是为她遮阳的巨树,叶片被压得很低,她眯着眼睛仔细看去,竟看到了雪花。
叶片承受不住雪花的重量,雪花尽数掉落,落在大地上,烙下一个个深褐色的六边印记。
热气从线条处溢出,散在风里。
谢姜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一路走好。”
她象征性地哀悼了一下,思维却发散地想:“什么时候下过雪了么?”
傅堪见怪不怪地从她身边走过,又陡然停住了脚步。
谢姜芨快步跟上:“两边都是尸体,别挡在中间……”
她拨开他,尾音在看到面前景象的刹那戛然而止,几近破音。
草丛深处,竖立着数不清的、白骨森森的手。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液给大地涂了一层红色。
每个尸体的脸都被灼烧得面目全非,比山洞里的那具尸体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人手中牢牢攥紧的、破碎、字迹模糊的纸条。
南海。
第5章 莲舫 她才是我家主人,别错认了。
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值得这么多人用生命去护送?
他们又是因为什么都惨死在这里?
谢姜芨想起傅堪说的话,这婴儿是一种食物,它能迷惑进食者,变换成任何他们想吃的东西。
如果只是食物……似乎没有珍贵到这份上。
这里环境异变,天灾频发,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会不会也重蹈他们的覆辙呢?
谢姜芨拉紧了缚在肩膀上的包裹,感受着它传来的重量,不寒而栗。
傅堪目不斜视地在前面带路,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匆匆观察每一具路过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那些伤口都呈现洞状,与地面上雪花烫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再往前走,尸体变少,只有零星的一两具。
大雾渐深,在朦胧纱幔的中间,有一道桥凌云而过。
谢姜芨蹙眉:“我们不是应该到山脚了吗?这桥……”
她放眼望去,看不真切。一只脚刚要迈前一步,身后突然传来躁动的响声。回头望去,参天巨树和矮木丛接二连三地抖动起来,落叶萧萧而下,带动着顶端无法望见的积雪,谢姜芨这才发现这些雪异常得多,它们争先恐后地丛树上滚落,重重地砸向地面,视线内仅剩的尸体被瞬间吞没,积雪化成一股猛烈的气体,隔着几丈开外都能感受到翻滚的热浪。
热雪吞噬了肉/体和骨骼后迅速消融,把大地硬生生熔了一层,路面竟又变得光滑平整,尸体消失殆尽,树木停下了动作,叶片从枯黄重新染成翠绿,一切又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姜芨有一种错觉。
在热雪消融的那刻,所有的树木都转过了枝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茂盛枝叶投下的巨大阴影像是恶鬼的利爪。
可她揉了揉眼睛,偶有微风拂面,树叶随风摇曳,苍翠欲滴。
蓬勃向上的朝气依旧旺盛,毫无恶意的大自然向渺小的他们敞开怀抱。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知道这完美的景色下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眼回头时,雾消散了,云也不见,他们俨然到了山脚,走过木桥就来到了地面。
残破的木桥架于两个低矮的断崖之间,微微晃动。
像是邀请。
谢姜芨:“我觉得我们要不还是原路返回,另寻道路……”
“我建议你把那个东西扔了,”傅堪回答道,“看来它不仅仅只迎合你的欲望。”
他空无的视线像是放得很远,一切的景象都映在他的明镜似的心里,然后偏头“看”向她的包裹。
谢姜芨立刻攥紧了背带,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不行,这玩意害死了那么多人,肯定……肯定很值钱,我要拿它去换钱。”
傅堪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转瞬即逝,里面的嘲讽意味却很浓。
谢姜芨怒目而视:“笑什么?你以为过日子不要钱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懂什么生活艰难呢?
再说了,如果活不下去,把那半块玉牌当掉都能换很多钱。
傅堪没有立刻回答,失去视力,其余感官传来的任何事物都变得沉重且聒噪,凌乱的风声呼啸而过,从出山洞开始,他就在欲盖弥彰的雨后泥土味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