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主簿自知犯了错,佝偻的身体更是低了几分,连斑白的头顶似乎都要窝在怀里,连忙陪着笑脸连连称错。
“大人息怒,下官一时疏忽,让那何老汉撞了个现行,但此事确非下官本意啊,再说不是都定了意外……”
“哼,意外”,宋县令瞪了孙主簿一眼,“若非本官早有安排,这案子能这么快定了性,你这家伙几次三番给我惹事,这次算是捡到了,再犯看谁给你擦屁股?”
孙主簿赶忙眼尖地递上温热的茶杯,忙不迭赔着笑脸,“是是,都是大人您高瞻远瞩,下官日后定提着脑袋做事,绝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见他一连赔了错,宋县令才缓了几分怒气,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啊,还是搭上了一条人命,老何当真是可惜了,但愿莫再生出事端……”
孙主簿一张老脸堆满了谄媚的笑,一面递上新进的果脯,一面也跟着附和起来。
“要怪只能怪何老汉自己运道差,谁叫他早不去晚不去,非半夜到山上上坟,如此也怨不得旁人了。”
宋县令放下手中的茶,翻开了身旁的书卷,却抬眼望下窗外落下的雪花。
“凛冬已至,无处可逃啊……”
第34章 征兵在即 他们从来都不是有选择的棋子……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 紧掩的何家院门终于打开。
满面憔悴的何家阿兄在前方手持素槁,身后的何秋月也披着素色麻衣,挽好的发髻毫无点缀, 唯有纷扬的雪落在其上,宛若株株绽放的白花。
也就两日的功夫, 尽管有伙计和街坊的帮衬,但何家兄妹还是瘦了一大圈, 尤其是挎着篮子的何秋月,扔纸钱的手指细得如同树上的枯枝。
“辰时已到, 何家孝子贤女共送父上路,丧乐起……”
花了五十两请来的送葬队也抬棺而来, 为首的司仪站在兄妹二人身后, 随着他扯嗓子的一声叫喊,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向着山上而去。
落叶归根,何父生前也说过多次,倘若有一天离世, 一定要将尸骨埋在妻子的坟边。
生死与共, 如今兄妹二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吹吹打打了一路,唢呐声响彻天际, 悲切的曲目直让人泪眼婆娑。
然而何秋月早已哭干了眼泪, 瘦削的小脸看不出表情, 只是机械性地向空中撒着纸钱, 前面的兄长也紧握着素槁, 只有身板比以往弯了一点。
到山头后,送葬队熟练地挖土埋棺,饶是冰天雪地, 他们手上的功夫也是一点不耽误。
待一切准备妥当,还未待何家兄妹上香烧纸,宋县令却带着孙主簿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宋县令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毕竟还是一起长大的同乡,何老兄走得突然,于情于理,本官都要来送这最后一遭”。
他这番话说得真切,面上的悲怆也极难掩饰。
尽管摸不清这位不问世事的宋县令,突然念及和父亲旧情的缘故,兄妹二人还是恭敬地退到两侧,递上了手中未燃的香。
“老何啊,你且一路走好”,宋县令点了三根香拜了拜,随后插在墓前,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那些玩伴死的死,散的散,唯有你老何子女在旁,本官还想你终于苦尽甘来,没成想还未享天伦之乐,便……”
言罢,他半真半假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从墓旁离开,走到兄妹二人面前。
“逝者已逝,你二人还是要往前看”,他抬手拍了拍何家阿兄的肩头,“你妹妹再厉害也是个小女子,往后当了顶梁柱,可要有个哥哥的样子”。
随后他收回了手,视线不经意般扫过何秋月,“秋月,作为半个大伯,本官劝你一句,自力更生固然是好,可终究是要找个依靠的”。
他搭上孙主簿过来搀扶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莫要因小失大,不惜取眼前人,一路上失去太多,最后抱憾终身啊……”
突然到来的身影渐行渐远,周遭又想起了唢呐二胡悲切的曲调,何秋月和兄长齐齐跪倒,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在插上最后一柱香的时候,望着刻着父亲名字的冰凉墓碑,何秋月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宋县令临走时意味深长的话。
失去太多,抱憾终身?
这是否在告诫她,继续往前只有一片深渊,父亲的离世也许只是个开始,她身边的亲友、挚爱都会离她而去,甚至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