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往后退了两步,红着一双眼瞪着朗陈南,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在作践我妈妈给我的身体?你算什么东西啊,朗陈南。”
如果说,零上五度的海风,冰冷刺骨。
那么此时此刻,陆铮那一字一顿的“你算什么东西”,远比海风还要让朗陈南感到痛苦。
他能明显感觉自己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对方用最刻薄的话语狠狠地刺了一下。
只一瞬,朗陈南的眼睛也红了。
可是往日一向能敏感察觉到对方情绪的陆铮,却没有选择在恰当的时候止住话头。
她仍是冷声道:“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有没有作践我自己,我比你这个外人更清楚。”
陆铮抬手擦去了溢出眼眶的泪水,“什么叫作践?”
“我现在过得不好吗?我现在的生活难道不是可以称得上大众眼中幸福的生活吗?”
陆铮自嘲地笑了,“我有自己的公司,在自己的公司里我说一不二,不用听任何人的话。公司每个月都可以给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收益,我早就过上不用愁吃穿的日子了。我的作品被大众认可,我的墙绘档期,只要我想,整个沂宁市都会抢着约我。而我的原画就更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有了,你知道吗?朗陈南。”
滚烫的热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一滴又一滴从她的笑眼中溢出,“我妈一定会很高兴看到我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可以帮助我身边所有的朋友走出他们的痛苦,只要我愿意。”
“我妈才不会认为我在作践我自己的身体。如果她是这么认为的,她一定会出现的。”
陆铮顿了顿,波动的情绪让她的胸膛上下起伏,“而且发烧这是什么大问题吗?张总都说了,不是吗?喝喝酒就能压下去的热度,我现在甚至还吃了退烧药诶——”
陆铮的笑声此刻听起来竟比哭还要难听。
“我都吃了药了,昨晚我就乖乖听话吃药了,今天早上来这里之前,我也吃药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近似的体温让她感觉不到自己在高热,“我觉得我退烧了,我没事了。而且,就算没退烧也不是我的问题啊,是药的问题,是药不好。”
陆铮继续说:“药的问题,那等我晚一点再去县里的药店买点别的药就好了啊……”
她突然哽住了,喑哑的绝望从嗓间溢出。
但陆铮还是强忍着不适,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就是想在这里坐着,看看海,等等我妈。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妈带着我回来看外婆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这个海滩上捡海螺的,我就是想在这里等等她……告诉她,你的铮铮长大了,你的铮铮……”
“可是阿姨不想看见你这样。”
朗陈南放缓了声音,温声道:“陆铮,阿姨已经走了……”
“我知道我妈已经走了!!”
陆铮突然吼出了声,“我知道我妈已经走了!这种事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泪水几乎在情绪崩溃的一瞬间决堤,陆铮嘶哑着声音吼道:“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我妈已经走了……”
陆铮抬起双手,她不断地用掌心擦去脸上涌出的泪水,但不论她怎么擦,泪水依旧。
她的吼声,在又一遍的嘶吼中,变成了绝望,“我当然知道,我妈已经不在了……”
她在绝望当中的隐忍,狠狠敲击着朗陈南的心。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往前迈了一步,拉着陆铮的手腕,将对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很奇怪,陆铮明明知道自己在高热,却依旧能够触碰到他毛衣之下的体温,以及……那掷地有声的心跳。
泪水悬挂在眼尾,陆铮的啜泣声,却渐渐在朗陈南的怀中消失——
朗陈南犹豫了片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随后,轻轻地放在了陆铮的脑袋上。
他顺着陆铮的头发,轻轻地摸了摸,低声道:
“铮铮乖,跟我回去吧……回去以后吃了药,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那渐止的泪水,在朗陈南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当中,再度决堤。
陆铮的嚎啕大哭响彻空旷的海滩,远方海平面上海鸥似乎是被她的哭声惊扰了,振翅飞得更近了一些。
陆铮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朗陈南大衣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那一年陆文□□病后,刚从沂宁市回到嘉海市时,陆铮发烧的那天,她迷迷糊糊地拉着朗陈南的手,说:
“妈……你再多摸摸我嘛,我好难受啊……”
那个时候,朗陈南就是这样学着晏霞对待她的方式,安慰她的。
陆铮狠狠地咬着下唇,腥甜的血味染红了她因为发烧而苍白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