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时,裙摆沾了些许泥土。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被寒意激得缩了一下。她将蔬菜放进竹篮,又仔细用布遮盖好,这才提着篮子朝王老汉家走去。
来到王家院前,篱笆上结着薄霜。柳叶舒轻轻叩门,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不多时,王老汉从院子里走出来,见是她,满脸堆起笑容。他今日穿着一件灰布棉袄,看起来心情不错。
“王伯。”柳叶舒福了福身,递上竹篮,“这是我种的新鲜蔬果,您尝尝。”
寒暄过后,两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王老汉忙不迭地掸去石凳上的霜,又从屋里取来一块旧棉垫。他泡了壶热茶,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缭绕。他们随意地聊着镇里、军屯的琐事,茶香渐渐在院中弥漫。
突然,王老汉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他吹了吹茶盏,神色沉重道:“姑娘,不知你可听说,最近军屯传来了消息......”他顿了顿,“怕是要打仗了。”
柳叶舒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几滴热茶溅在手上,却浑然未觉:“真的要打仗了?”她的指节不自觉地泛白,思绪纷乱如麻。
王老汉重重地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这次边境情况紧急。若是真要征兵,你家......”他欲言又止,“恐怕也要出壮丁。”
看来和杨庆供出的消息脱不了干系。柳叶舒她垂下眼帘,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挤出一丝微笑:“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茶香渐淡,柳叶舒捧着已经凉了的茶盏,目光微动。她轻轻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王伯,之前我家田地里挖出的那具尸体......”她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可有人认出来?”
王老汉端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浓眉紧蹙。他摇了摇花白的头,长叹一声:“据我所知,那尸体至今无人认领。“他放下茶壶,声音沙哑,“这样的无名尸骨,官府都会送到'安魂坡'安葬。”
“安魂坡......”柳叶舒喃喃重复,指节不自觉地泛白。
辞别王老汉,柳叶舒踏着冬日的寒风向东南行去。安魂坡就在村镇东南处,远远望去,荒草萋萋,藤蔓遍布。寒风吹过枯草,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无数游魂的低语。
穿过几道蜿蜒的泥径,她终于看到了入口处那块歪斜的木牌。“安魂坡”三个字已经斑驳模糊,却依然透着几分阴森。她搓了搓已经冻得发红的手指,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入眼处尽是低矮的土坟,杂草丛生,枯藤横卧。有些坟茔已经坍塌,露出里面的黄土。寒风呼啸,吹得干草“哗哗“作响,更添几分凄凉。
柳叶舒小心翼翼地在坟茔间穿行。她时而屈膝,拨开厚重的枯草;时而俯身,仔细辨认那些简陋的墓碑。墓碑上只有日期,没有姓名,仿佛诉说着无数悲凉的故事。
寒风割得脸颊生疼,她仍一块块地寻找,直到手指停在一方青石墓碑前。她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石面的尘土。墓碑上刻着的日期,正是那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她的心突然揪紧了。眼前这座无名坟茔,应该就是郭夫人心上人的长眠之所。她慢慢跪下,膝下的泥土冰凉刺骨。从怀中小心地取出那个荷包,荷包上精致的刺绣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能看出针脚的细腻。
柳叶舒握着荷包,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郭夫人临终前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
“郭夫人,”她的声音轻若游丝,“我来了。”她将荷包轻轻放在墓前,“您若在天有灵,定能知晓......”声音微微发颤,“愿您的心上人能安息,您也能放下心中的牵挂。”
说罢,她用冻得发红的手指,一点点将荷包埋入土中。寒风中,她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又用枯草小心地做了标记。
冬日的寒风掠过山坡,卷起几片枯叶。柳叶舒静静地跪着,任凭寒意渗入骨髓。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飘渺而悠远,随风散去。
*
柳叶舒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内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她快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风夹着几片枯叶卷入院中。
堂前,柳叶翎正笔直地站着,瘦削的身形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眉宇间透着一股不符年龄的沉稳。案几上摆着一盏未熄的油灯,旁边躺着一纸征兵文书,墨迹未干,在灯影下泛着冰冷的光。屋内,柳母正在拭泪。
“爹,让我去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我知道您要说我年纪小,可是......”他停顿片刻,喉结滚动,“流放路上,我们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早就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