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姜昙, 凑得极近, 专注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纯良。
一眼明亮,一眼灰败。
一眼鲜活,一眼死寂, 齐齐盯紧姜昙:“我让人送炭盆进来?”
姜昙不由打了个寒颤,用力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我要离开。”
陆青檐并不应声,拍了拍手。
门外的护卫入内,将还在冒着红星的炭盆放在地上。
炭盆上盖着不知什么纸页, 严严实实,捂得炭火透不过气,冒出了小股轻烟。
护卫递上火箝,陆青檐接过来, 在炭盆里挑了挑。
一阵风袭来,哄的一声,炭盆里冒起小股火焰。
明亮的火光照出纸页上的字, 修长端正, 透露出文人风骨——
太子党如山的奏折呈上去, 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落到陆青檐手里。
教火箝轻轻一推, 顷刻间被烧得透彻,灰飞烟灭。
他牵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陆青檐握了握姜昙的手:“还冷吗?”
朝臣的奏折,竟被他用来取暖。
姜昙沉默不语。
陆青檐体贴地说:“大理寺的牢狱就是这样, 夜里会很冷,不知是不是有太多死人的缘故。我住过的这一间,听说上一次关着前朝一个宦官,未等判刑就自行了断。将腰带绕过牢门上的木头,吊死在上面……”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除此外,这里和吴江的死牢一样。潮湿阴冷,还有胆大的老鼠爬过去,你瞧,那儿就有一只。”
姜昙听他提到吴江,恍惚了一瞬。又听他提到老鼠,浑身的神经紧绷。
这么想着,脚边竟真的有一只老鼠爬上鞋面。
姜昙惊叫一声站起来,又教陆青檐按下去。他将她的裙角捞进臂间,静静观察她脸上残存的慌乱:“很害怕,是不是?我在这里的每一日,也是这么害怕。”
陆青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往下,落在她空空的两手上。
“探视囚犯,一要准备衣物,二要准备食物和水。若是来探视我,劳你多带一些梳洗之物。就算不幸死在狱中,我也不想看起来太狼狈,记住没有?”
姜昙回过神来,讽刺地说:“应对东宫几乎倾尽全力的一击,陆少卿也能游刃有余,想来以后你不会有沦落牢狱这一天。”
说着,她看向最近的牢房。
墙面、房顶都仔细地清扫过,地上铺着干草,靠墙放着一张木床。里面甚至有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一看就是大理寺精心准备的。
与其说是牢房,
不如说是书房。
这几日,外面闹得人仰马翻。
而陆青檐装模作样地被关在这里,实则通过探子得知他们的一举一动,再用他那些精明的阴谋诡计应对。
最终轻而易举地骗过一些人,化解了太子党的攻击。
也对,他在朝堂盘踞了八年之久,势力根深蒂固,怎么会这么轻易中招呢?
陆青檐扯了扯嘴角:“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未必这么想。或许还没死心,仍有一丝希冀:‘若是皇上良心有知,看到我们呈上去的证据,或许会对死去的性命生出恻隐之心呢’,对不对?”
姜昙不语,默认了他说的那些话。
刘仲青寒窗苦读几十载,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君爱国的死理。
就连死的时候,他或许也觉得惩治了宋庸这个恶徒,死得其所。
受这个半师半友的书生影响,姜昙心中也期待着,皇上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惩治贪官污吏,为民主持公道。
就连太子以及他身后站着的官员们,也是这么想的,除了陆昇……他或许不是。
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冲天的火焰渐渐消弭,重新变成会呼吸的火星,脸上的暖意跟着散去。
火焰已熄,陆青檐从袖中取出新的燃料。
姜昙低头跟着看了一眼,心道也对。
他能将皇上书案上的奏折取出来烧掉,她写的那些又凭什么得以幸免呢?
陆青檐缓缓翻动纸页,其他的早已扔掉烧毁,只有这个他看了好几遍。
厚厚一沓,是没见过的字迹,笔触凌厉有力。
可惜勾笔时泄露出习惯的写法,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八年过去,姜文书煽动人心的功力不减当年。庸只是草草看了一遍,就感同身受,跟着愤怒不已,恨不能将恶徒绳之以法。”
他说:“怪不得太子不顾陆昇反对,就急匆匆地把这些呈上御前去。若真教皇上看到了,得知朝堂上有这么大一只蛀虫,一定要将我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