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的底盘高,勉强可以通行,路上的车甚至比往日还多, 大都是发动机进水,熄在了半路。
姚希转头看到梁颂北绷直的下颌,试图说点什么, 却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就这样干坐了一路。
最终, 车还是停到了楼下。
梁颂北从后座拿出黑色雨伞, 放到了她的手上:“下车以后直接回家,关好门窗,不要再下来了。”
伞柄细长,伞檐足够撑得下两个人。
“那你呢。”
“我去接个人。”
姚希没再说话,她跳下车,蹚着没过腿肚的积水,走到了楼房门洞里。
车并没有离开, 直到她走到二楼平台,才从裂纹的窗户里看到它形单影只地向山边远去。
领口下的红肿明确地宣告着什么,姚希摸了摸脖颈的痕迹,触到的却是滚烫的体温。
窒息感来得后知后觉,可已经顾不上想太多,因为她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
教学楼破损的露台变成了水帘洞,积水已经没过了膝盖。
一楼的班级已经疏散完毕,文思月穿着雨衣雨鞋,站在窗台上指挥现场:“姚希,在这儿!”
姚希蹚水跑了过来:“我们班的学生出来了吗?”
“现在二楼的快出完了,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听罢她直接冲向另一侧的楼梯,文思月却拽住她,脱下了雨鞋:“你穿上这个,一会儿我直接带学生去宿舍楼。”
岭北常年少雨,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天气,排水设施老化,学生们更是没有什么防汛意识。
姚希逆着人流跑上楼梯,撞开教室后门,霎时看到了蹲在桌子上的学生们,像是猫头鹰一样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她。
“姚老师。”
“老师。”
“老师来了。”
声音像是浪潮,一层一层的推来,此起彼伏。
她气喘吁吁地俯着腰,看着无数双不安的眼睛,不知是谁突然说道:“老师,我们会不会死掉啊。”
“不会的。”
姚希绕道将教室前门用力推开,蹚着水走到讲台上:“从现在开始听我的安排,大家都能安全撤离,不会有一个人死掉。”
教室内一片安静,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课堂。
她强装镇定,生疏地充当着巢穴里大鸟的角色:“等会儿按照由外到里的顺序,前排从前门走,后排从后门走,下楼后文老师会带你们回宿舍。”
一向以不守规矩著称的初二三班,这回难得守了次规矩。
姚希垫后,数着人数一个一个疏散,直到最后
两排靠窗的王一鸣和罗飞。
王一鸣臂下夹着从不离身的篮球:“老师,你没事吧?”
“怎么了?”
罗飞则直冲冲地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这里有点红。”
姚希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慌张地扭过头:“没事,你们快点走吧,等会儿水深了就出不去了。”
宿舍楼一楼被空了出来,堆上了防汛袋,能搬的东西都搬到了二楼,以备不时之需。
原先八人一间的宿舍现在变成了十二人,若是寻常早就热闹成一片,而如今是死一般的沉寂。
郝主任把所有老师都叫到了楼梯间:“大家回自己班的宿舍点一下名,务必保证全部学生都在宿舍。”
花名册发了下来,姚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有些头晕,幸好在失去平衡前有人扶住了她。
不温不凉的手覆住她的额头,文思月表情严肃:“姚希,你发烧了。”
姚希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与平时差异不大。
手中花名单被文思月抢过:“你去值班室休息一下吧,我替你点名。”
腿沉得像是绑了沙袋,姚希以为是雨靴进水的缘故,坐到床上才发现是小腿和脚失去了知觉,每抬一步都异常吃力。
她脱下湿透的衣服,躺到铺着一层陈年薄被的硬板床上,这才觉得四肢发凉,身体不停打着寒颤。
手机被放在衣服内衬的口袋里,也没有逃离被淋湿的命运。
指尖颤抖地触摸着屏幕,电话能拨通,却始终是占线的声音。
姚希挂掉,继续打,再挂掉,再继续……
直到手机振动,屏幕变成了橙红色:“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中午十二时岭北县突发山洪,已有一人遇难,两人失踪,相关部门做好应急抢险工作,请民众有序避难。”
她想起愈行愈远的面包车,最后隐在了石头山下。
岭北只有这一座山。
手腕松懈,手机滑落在地。
文思月回来时,看到姚希仿佛失了魂,还以为是烧坏了脑袋,但话已经脱口而出:“姚希,你们班有个叫刘芳菲的学生好像不在。”
姚希呆滞了许久才渐渐恢复了神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