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没有人,他又沿着小路跑,终于在礁石滩上方停了下来。
王淑华站在一块乌礁石上,底下波涛汹涌,浪花溅起半米高,雪鬓霜鬟的老人站在惊涛拍岸的海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痴痴地望着远方。
平南从未发现王淑华竟如此瘦小,仿若随时会被巨浪带走。
他看了下高度,直接从旁边的坡上跳了下去,待他靠近也没有惊动王淑华半分。
“奶奶。”平南小心靠了过去,没有在海上看到任何东西。
王淑华偏过头眼神空洞,有点怀疑地发愣唤他:“平崽?”
下一瞬,她筋骨嶙峋的手宛若抓住浮木一般死死攥着平南,不停哭喊:“平崽,我的平崽。”
两行浊泪从她灰白的眼里顺淌而下,她太老了,哪怕流泪也是稀薄的,平南被她攥得手腕发疼,记起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王淑华也这样叫过他。
当时他还很不自在,觉得王淑华怎么突然一下就转了性愿意跟他示好,结果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似的。
现在想来,也许王淑华叫的人从来不是他,而他是见过王淑华发病的,只是一直不知道。
那王珍珠呢,她又碰见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况,会害怕吗?
平南握紧她的手,想带领王淑华离开这里,温声道:“奶奶,我们回家吧。”
王淑华固执地摇摇头,望着黑浸浸的海面问:“你阿爸怎么还不回来?我要在这里等他,玉兰呢?玉兰去哪了?你怎么就把这新衣服穿上了。”
王淑华枯槁的手抚过他蹭脏的袖口,嗔怪道:“你这孩子,别人玉兰特意给你挑的,你也不好好珍惜,这么快就弄脏了。”
平南不知道她说的都是谁,只能耐着性子去哄:“他们在家里呢,都在等着你回去。”
“在家好,这种天气不能出船,你阿爸总是不听。”王淑华拍了拍他手严肃地叮嘱,生怕他不听话:“你不要学你阿爸,玉兰和珍珠她们会担心的。”
王淑华突然笑了一下,犹如陷进某种回忆里,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珍珠现在可乖了,我让她不要去海边玩她就会乖乖待在家里,她昨天还念了一首古诗给我听,等到了秋天她就可以跟小北他们一起去上学了。”
平南鼻尖酸涩,应道:“好,她那么聪明肯定不用你担心。”
王淑华笑着又哭了起来,往心口懊悔地钝捶,抱着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都怪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她,平崽你是不是怪妈,才一直都不肯来看我,玉兰也不肯来看我,你阿爸也不肯来看我,你们都怪我,你们都怪我。”
“平崽,妈错了,妈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来看看我,我已经把珍珠找回来了,妈错了。”
她抓住平南好像有诉不完的忏悔,前言不搭后语地一直哭诉,呼啸回旋的风声刮得平南耳膜发震,天色如同浸墨再没有一丝光亮。
突然,一束手电筒的暖光猝然照到了他的身上。
远处的人大喊道:“快来人呀,淑华婶子和平南在这里。”
第十七章 她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也是可怜。”
“谁说不是, 王婶子这病都十多年了吧,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估计——”
“小声点, 别让珍珠听见了。”
“嗳,你说谁架得住这样每次都来一遭, 她比我这风湿还来得准一些,一到这种天气就往外跑。”
“算了, 算了,也是可怜,你说这家都没人了, 还能怎么办。”
说话的几人纷纷长叹了一口气, 最先说话那人又道:“我怎么记得王叔他们好像不是...”
另一人杵了杵她的胳膊, 压低了声音道:“别说了,你还看不出啊,已经精神都错乱了。”
“不过那事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你说好好的人就都不见了,一家子连个...”
大家又是默契的发出惋叹,平南静坐在灶膛前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却始终猜不到那个故事的全貌。
灶膛里突地发出一声柴火爆破的声音, 随后有人走了进来,他抬头,灶屋里温暖干燥, 隔绝了屋外凝重的水汽,可四目相对那一瞬间, 平南却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凛冽。
珍珠端着一个花底的搪瓷脸盆,里面的双喜剥落了一小块,露出铁灰的黑底, 再精美的外观也掩盖不了灰败的事实。
平南无措的移开眼,没有说话。
灶上铝壶的尖嘴已经冒出缭缭水汽,珍珠把盆放下准备去提,平南道:“我来吧。”
珍珠没有什么表情地道了句谢,随后端着盆离开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