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知道皇后的意思。坐在高位的人,都有云淡风轻的傲慢,皇后的语调无论多么温柔端庄,内里包含的意思,都让灵徽不寒而栗。她早就知道,谢家接受她是有目的的,谢夫人如此计划,后面或许也是皇后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埋了这么久。
她强行与赵缨扯断了牵绊,以为此后荣辱再无瓜葛,可在别人眼中她与他始终捆绑在一起,是不合时宜而出现的,搅扰了南朝虚假富贵繁华的人,一些早该殉国死在北地的人。
她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但此生都不会背弃他。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赐死 死人才最可信
灵徽本打算早早离宫, 但皇后却一定要留她用晚饭。
斋饭素淡,半点油水也没有,若不是还有话要说, 灵徽并不觉得皇后有留她的必要。灵徽用的端庄细致, 耐心等着皇后接下来要说得话。
果然,饭吃到一半,就见宦者焦急而来, 看了眼灵徽, 有些讷讷。
“说吧, 女君不是外人。”皇后放下玉箸,轻轻拭了拭唇角。
宦者叩首, 说道:“桓贵嫔哭闹着打翻了毒酒, 不肯升天,小臣不敢以下犯上, 请殿下给个主意。”
谢后神色依旧淡淡的,漫不经心地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 漱了口,才缓声说:“先帝舍不得桓贵嫔, 故而遗诏命她殉葬。三日后陛下就要归葬陵寝,贵嫔今夜不上路, 误了时辰,先帝如何能瞑目。”
说到先帝, 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悲伤, 但也只是刹那而已。
谢衍说得对,他的阿姊很适合这个宫廷。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尊高贵的人偶,悲喜都没有痕迹,心事藏的比谁都深, 只有眼中对于权势的渴慕是真实的。
人殉已经废除了百年,再无人提起,不管是不是先帝的遗诏,都未免太过残忍。可是桓贵嫔的命运,早在桓家失势的那一日便已注定。
成王败寇,灵徽没有立场为她悲伤。可她还是觉得脊背发凉,兔死狐悲。
“桓贵嫔口中叫嚷着要见殿下,说是不见殿下,她绝不就死。”那宦者又说道。
谢后懒懒地睨了一眼:“那就去一趟吧,她这样又哭又闹的,实在不成体统。”说罢,又对灵徽道,“女君便随我一起去吧。”
她没有商量的口气,起身已去更衣。
灵徽应了声诺,准备硬着头皮跟随皇后,看看这宫闱中阴暗可怖的一面。
……
夜色浓浓地掩了下来,笼罩在杳长的宫道之上。宫人提着灯,昏昏黄黄的几点,照破无法探测的前路。
记得洛城的宫里也有这样一条路,叫做永巷,宫嫔皆住于两侧。高高的围墙,遮蔽着一切,只有窄窄一条天地,成了宫人一辈子都仰望不到的自由。
幽禁的夜里,不知哪里缥缈出几声悲音,听在耳中十分瘆人。想必是有人窥到了无望的前路,才在先帝新丧时,哭得这样悲切凄惨。
“我进宫时,不过十七岁。那年我阿父新丧,家中皆由二叔和五叔做主。我阿母带着我和幼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艰难度日,受尽排挤。”皇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听在这样深浓的夜色里,显得有几分寂寥。
“当时朝廷刚刚南渡,皇帝急需依仗大族,却又不愿王家权势更甚,挑来挑去,看中的就是谢家。可是你也知道,世族重清名,尊贵更甚皇家。谢家部曲众多,产业无数,女郎谁愿意嫁入皇宫受委屈呢。”
“可我阿母却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侍奉天子,谁敢轻言祸福?’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入宫对于别的谢家贵女这或许不是好事,但对我而言却是难得的机会。我必须进宫给自己和会稽谢的长房挣个前程。”皇后叹息,但微微仰头的样子,却高贵又骄傲。
灵徽不明白她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沉默地跟在她的步辇之侧,听得却很认真。
“宫门一入深似海,我进来后才知道,自己半点退路都没有。”谢后继续说着,眼看着就到了桓贵嫔所居的春明殿。
“恩宠不可恃,情意难久长……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家族蒙羞。你今日或许会觉得我心狠,但我别无选择。”谢后吩咐落下步辇,提步走入春明殿中。
春明殿里,桓贵嫔散着头发,在一众宫人战战兢兢,束手无策的包围中,尖利地叫闹着。距上次见她,又过去了些时日,扭曲的表情和反应,让她狰狞可怖,再也没有了明艳动人的神采。
“陛下喜爱我,他舍不得我死,都是你们逼我……不对,都是谢婉贞那个毒妇的意思。她嫉妒我得宠,嫉妒我的殊儿比太子更得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