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的笑音低低缠绕在耳边,带着清新的气息:“我家新妇,当真害羞。可你说要替我更衣的,这般捂着脸,怎么帮忙。还是……我先帮你?”
灵徽拿下手,脸已经红透,低声道:“你别说了……”
“与你玩笑的,”谢衍抚了抚她的脸颊,轻笑道,“不过是有些话,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说罢了。”
灵徽听闻此言,正了正色,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衍见她如此,神色认真又可爱,禁不住心口一荡。但是他要说的事情并不轻松,免不了稳了稳心神,取过帕子拭干了汗,然后披上了衣物,说道:“昨日,你阿兄……下令处死了王冀一脉三十二口人。”
此言一出,灵徽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最后彻底消散。
她窥了窥屏风之外,见侍女站得颇远,于是低声道:“王冀一脉所有?”
谢衍点头:“所有,包括王愔兄长王愫家刚出生十个月的婴孩。”
灵徽踉跄了一下,勉力维持住了心神,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准备开口,却忽然想起那日出嫁时,赵缨对她说得话。
“圆月,阿兄送你一份大礼,你一定会欢喜。”
这就是他所说的大礼……
灵徽承认,阿父的仇她一日都不曾忘过。当初晋阳沦陷,有一大半原因是王冀向先帝进谗言,阻了朝廷给晋阳派遣救兵,致使晋阳孤立无援,阿父和将士们惨烈殉城。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报仇,想要让王冀偿命,让匈奴人偿命。
可是王冀就这么死了,她竟然……她竟然会觉得恐惧。
到底在恐惧什么呢?是此事的牵连太广,还是赵缨的残忍狠辣?
她也终于明白了,赵缨的局布了太久太久,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一直觉得荆州大乱背后,是赵缨的野心作祟。他想要权柄和军权,不愿被皇帝当做棋子摆弄,所以才纵容荆州生乱,南阳谋反,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成了如今权势滔天,一人之下的楚王殿下。但此时,她才知道,赵缨布了这么大的局,原来和她一样,是为了报仇。
阿父和晋阳的仇,不是只有她一人知道,赵缨也没有忘过。
可是……
这算礼物吗?
她想过让王冀付出代价,可也没有想过要用这么多条性命去祭奠那些忠魂。阿父虽为守边大将,却从来不喜杀戮,他知道了,会开心么?
怔怔然落了泪,却不知自己又该如何是好。隔着太多误会,有了太多分歧,注定分道扬镳,覆水难收。
她心里觉得悲戚哀伤,但也不知该怎么去诉说。
谢衍将她揽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灵徽抓住他的衣襟,声音楚楚:“他都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可是,他又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灵徽语无伦次,但谢衍知道她在说什么,叹了口气安慰道:“与你无关,灵徽。或许在你阿兄心里,这么多年也放不下晋阳旧事。他受你阿父提携,教他兵法作战,一步步带他走到现在,他心里自然也放不下你阿父的仇。”
谢衍为灵徽拭干了泪,语气温柔:“况且你阿兄在此时对王家出手,也不全是为了报仇,这也是他和陛下的博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自责,也不要伤怀。”
“你是说……?”灵徽皱眉,仔细分析着谢衍的话。
她不是寻常闺秀,对政事颇敏感,原本困在旧情和恐慌中没有多想,听了谢衍的话后,便也想出了些眉目。
“陛下想保王家,并非什么师生旧谊,之前他受王裕等人掣肘,当比任何人都想摆脱困局,真正君临天下。可是凭空杀出了你阿兄,有战功有兵权得人心,这时陛下又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有势力与你阿兄抗衡。这个势力,我谢家虽也当得,但还是王家更合适,所以哪怕王家有谋逆之举,陛下也不想赶尽杀绝。”谢衍扶着灵徽坐下,缓声道。
灵徽点头,思虑更深:“我阿兄先下手为强,陛下只能咽下苦果。可是七郎,陛下不会眼看着自己孤立无援,他接下来一定会再寻势力与我阿兄对抗。那会是……”
谢衍缓缓点头,轻声叹息:“一定是谢家。陛下接下来会更加拉拢谢家,为他所用。所以即使我杀了长公主,他还是借着贬谪将我派到江北重镇去。徐州扼南北咽喉,屯兵颇多,可御敌于北,可救驾于南。接下来,他还会培植桓家、沈家还有崔家势力,继续来掣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