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是很长很长的沉默。
“我已告知父王你有身孕的消息,父王允准我将你纳为侧室,也答应待此子落地,以嫡子身份序入慕容氏族谱中。”半晌后,他试探着对灵徽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柔和耐心。
他不会告诉灵徽他放弃了什么,又答应了什么条件做交换,毕竟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可是她丝毫不领情,甚至态度有些恶劣:“他是我的孩子,有没有阿父原本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没必要让他也过上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只会姓杨,不会姓赵,也不会姓慕容。”
慕容桢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庞,不明白这样娇柔的一个女子,为什么偏偏生了那样古怪又别扭的性子。她像个刺猬,将柔软都藏起来,只留给别人浑身的尖刺,恨不得将所有对她有善意的人都推拒在千里之外。
“徽儿,你也该为他考虑。如今这个世道,你想要离开别人的庇护,只会寸步难行。他本该一生出来就封王拜将,金尊玉贵,可因为你这个阿母的倔强,他只能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一场战乱就会让他流离失所。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能好好将他抚养长大。”慕容桢扳过她的肩膀,迫着她接受自己是个弱女子的现实,“这次若不是遇到我,你会遭遇什么我想都不敢想。我是不好,但我心里有你,我不愿你受任何委屈。”
“徽儿,你不过是个女子,不要给自己选一条最艰难的路。”慕容桢的话句句如鼓点,敲打在心头,发出颤巍巍的余音,久久徘徊。
不要给自己选一条艰难的路,这句话似乎赵缨也说过。他们总喜欢用这样的话语来警告自己乖巧些,顺从些,活在他们铸就的笼子里,卑微的祈祷着他们的庇护。美其名曰,这就是宠爱,无上的宠爱。
可是她不稀罕,再难得路,也该是由自己选出来的,哪怕磕磕绊绊,头破血流,也不要仰人鼻息,被动麻木。
“他是我的孩子,没由脆弱的不堪一击。如果上天注定我劫难重重,那也是命,怪不了任何人。”她缓缓的,平静地说完,连自己都觉得释然了。
慕容桢的手颓然地垂下,没有说什么,转头走出了马车。
车马行进的速度其快,傍晚时分他们就到达了边境的一座小城。战乱频频,城中人烟稀少,客舍也只有一处,看着十分破旧。
矮胖的掌柜瞥了一眼来人,见是几个褐发肤白的异族,神色颇轻蔑:“只有两间屋子,一晚一锭金。”
“一锭金?”慕容桢身边的侍从怒极,叱道,“怎么不直接抢钱。”
“我倒是想抢,从哪里抢?先是匈奴人来洗劫了一波,后来好不容易打败了匈奴,又遇上了南阳王起兵,那些兵……凶悍的嘞,比匈奴兵还狠,直接抢……我能活着将这个客舍开下去,就不错咯。不想住?不想住就去别处,看看能不能在这方圆百里找到第二家?”掌柜哂笑,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
侍从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桢摆手制止:“阿兑,不要多言,付钱给店家。”
掌柜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俊美男子,笑得谄媚:“还是这位郎君懂礼,这世道么,谁都不容易。”
说罢,又看了看他身后跟随的美貌娘子,不由夸赞道:“这样天仙一样的美人儿若是住在荒野郊外,那才让人担忧呢。这位郎君做的对,花钱买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冰冷又凌厉的眼风射向了他,正是刚才那位郎君。掌柜悚然一惊,觉得这个人俊美是俊美,却像一柄利剑,周身都带着杀气,可怕的厉害。
他乖觉地闭了嘴,着人带他们上了楼。
慕容桢自然同灵徽住了一间,不过他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将她圈在怀中,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入眠。他的体温很高,身上带着江北旷野特有的青草气息,不难闻,反而让她难得放下心防,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漂泊太久,大概也渴望起了安定吧。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颊边有潮湿的气息,一个声音带着叹息,一遍遍地和自己说“对不起”。抱歉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她不愿再多提,人要往前看,何必抱残守缺,顾影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