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栽在了她手中。
她的每一滴泪都能落在他的心口,她每次眉眼盈盈地看着他,他就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但她分毫都不在意。
段氏不过是阿父的联姻之策,立足中原不易,由不得他任性恣意。他的兄弟们,纷纷从鲜卑各部迎娶了妻室,甚至二兄还娶了刘棼的女儿,只为缓和目前与北汉越来越剑拔弩张的关系。
可她不肯妥协,非要和段氏关系处的无比僵化。恃宠而骄之下,甚至不惜和段氏女在府中大吵起来。
段王妃哪里会纵着她,命人将她当众鞭笞三十。
鲜卑旧俗,鞭笞时需除去上身衣物,以沾了水的鞭子抽打背部,众目睽睽执行,以达警示之意。但是念及她是慕容桢的宠妾,未除上衣,也算是全了慕容桢的脸面。可惜即便如此,她仍不堪羞辱,在打了六鞭后羞愤昏倒。
那时他才知,灵徽已有了身孕。
可惜,那种兴奋并未持续太久。灵徽醒来后,先是愣了几瞬,继而当着所有人的面,引刀刺向了自己的小腹,然后将血淋淋的匕首扔在了段王妃和段氏的面前,脸上带着扭曲痛苦又诡异讽刺的笑容。
“你们千万记住,今日之羞辱,我活着一日便会记一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怨毒的眼神仿佛一柄利剑,刺入对方的胸口,即使段王妃那种手上沾过无数鲜血的人,也不免打了个寒战。
慕容桢近在咫尺,却阻挡不及,眼看着一切在瞬息间发生。
他只觉得眼前血色一片,有猩红色的液体粘腻的沾在他的手上,顺着他的指缝蔓延于掌心纵横的纹路里,散发出不详的气味。那个气味他曾无数次在战场上嗅到过,可他却第一次感觉如此刺鼻,闻着让人窒息。
“灵徽……”他仓皇地喊着她的名字,几乎是本能地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填满了整颗心,却又悄然将其吞噬,让他觉得空荡荡的,满心皆是无措。
她却挣扎着推开了他,全然不管自己已经虚弱到极致的身体。
“肮脏的鲜卑奴,不要再碰我一下。我不会饶恕他们,更不会饶恕你。慕容桢,我恨你!我诅咒你,此生此世所愿皆空,所念皆妄。”
所愿皆空,所念皆妄……
她真是被宠坏了,以为靠着一张利嘴就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可惜,这一招对谁都不管用。不过是用刻毒的话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对方毫发无损,自己尸横遍野。
不过是仗着自己喜欢她,愿意纵着他。
慕容桢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舍得转头离开,连多看她一眼,多安慰她一句都不肯。那时她该有多疼,心里会有多难受。
后来,再也没有后来了。
从仆妇口中日日听着她的消息,听她被救了过来只是再难有孕,听她情绪消沉却挣扎着喝药吃饭,后来听到她慢慢康复的消息……他原本是想去看看她的,可偏觉得轻易原谅了她,会将她养得太刁蛮,日后还会吃大亏的。
可惜,没有等到他自己想明白,她就逃离了,一人一骑,南归而去,怎么都追不到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慕容桢都会梦到灵徽,梦到她用那双美丽又带了些雾霭朦胧的眼睛,哀怨地看着他。然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当有一日,当他坐在了灵徽平日里梳妆的铜镜前,看着她留下的钗环时,忽然痛苦难抑,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无法正视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可笑的男人的自尊罢了,那样爱她,却不敢把这份爱让她看到。怕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是个被她看不上的粗野的蛮夷罢了。
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在她这里,却始终是卑微的懦夫。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能想清楚自己错过了什么。这一辈子唯一的柔情都想给她,可惜,她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哪怕他想过弥补,将自己最心腹的人都派到她身边,由着她差遣,但还是得不到她的原谅。
她将那些人留在身边,用他们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在建康遭遇的一切,心疼又愧疚,恨不得立时挥兵南下。赵缨不是她心中的英雄么,她那样心心念念着这个男人,为什么得不到他的一点点护佑,反而受尽了委屈。他有什么资格得到灵徽的倾慕,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