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颗被风刮来的种子,本该会在陌生的地方野蛮生长,可穆冬海却将他与自家的盆栽一起照料,在不限制他们自由生长的同时,也会剪去那些胡乱抽条的坏芽,让他们好好长大。
穆冬海又何尝不算是自己的父亲。
宁钰的肩头轻轻发着抖,他咬着牙,安静地闭紧了双眼。
穆冬海没再说话,看着人的模样,大致也猜测到了一些情况,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的力道又稍稍加重了些许:“没事了,叔在这儿呢。”
兴许是环境确实养人,宁钰只在驿站里待了十分钟不到,一路积攒过来的困顿和疲劳就全都被一扫而空,在面对穆冬海和穆安竹时,那些他原本以为无法诉之于口的话语,也都无比自然地说出了口。
像是他们作为一家人,就本该如此。
穆安竹坐在吧台椅上晃着腿,打趣道:“你也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刚刚都吓死我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话太有误导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宁钰背靠着吧台,还有些泛红的眼尾勾起了一道弧线,他看向吧台里的穆冬海,轻声问道,“叔,你伤现在怎么样了?”
“早好了,用不着你操心。”穆冬海活动了一番筋骨,伸手点了点一旁的穆安竹,“你看你走之后,这妮子也算是支楞起来了,老子也该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咯。”
穆安竹眉毛一拧,反驳道:“哎!我还没说要帮你看驿站呢,谁让你当甩手掌柜了!”
宁钰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俩拌嘴笑得不亦乐乎,眼前的画面贯穿着他成长的这十余年,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即便他和穆安竹都已经长大成人,这份联系却始终不会改变。
“别说我,宁钰呢。”那头的穆安竹闹够了,赶忙把话题移到了身旁的宁钰身上,“你找到你爸妈了吗?”
宁钰的眸光一暗,轻轻垂下了眼:“只找到了我爸。”
穆安竹不解:“那不是好事吗?你回来的时候怎么黑着个脸?”
宁钰没有立即接话,正想着应该怎么转述自己在第一基地经历的事,吧台里的穆冬海却突然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立即问道:“小李呢?他没跟你一起?”
“……”宁钰的嘴巴刚张开了一道缝,在听见穆冬海的问题后又一下子哑了声,发胀的心口还在钝钝生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无声地低下头,以沉默作答。
穆安竹的拳头一捏,愤愤地锤落在台面上:“我草,他把你甩了?!”
宁钰摆着手,赶忙解释道:“不是,是他先走了……”
“他他妈把你一个人丢那儿了?!”穆冬海也跟着在台面上落下一巴掌,“我让他多顾着点你,这他妈给我顾哪儿来了!”
宁钰简直百口莫辩:“不是……他其实也没得选……”
穆安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你还替他找补上了,别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穆冬海也在一旁严肃地表示赞同:“他要有你对他那半点心思,还能这么对你?”
“……你们别这么着急下定论啊!”
宁钰伸手拉住了愤愤的二人,欲哭无泪地把自己和李鸮在第一基地的经历概括讲述了一番,他剔除了部分关于实验室和嵌合体的信息,又顺带提了一嘴逃走时炸开的基地。
几杯酒小酌下肚,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穆家父女终于重新捡起了性,穆安竹听到他们被迫散伙的缘由后,更是怒火中烧:“靠,他还是不是人啊!拿自己亲儿子的命威胁自己儿媳?!”
酒还没过嗓,宁钰直接喷了个干净。
……儿媳?谁?……李鸮吗?!
穆安竹敢说,他都不敢想。
“反正要换我,我肯定没意见。”
穆冬海却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转过眼,看着宁钰手上那些结了痂的伤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只是落下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宁钰的脑袋搓了搓。
“多久没休息了?”他收回手,敏锐地捕捉到了宁钰眼底的疲惫,不容拒绝道,“这几天你留在驿站给安竹打下手,躺够了再去送单子,别让我逮到你乱跑,听清楚没。”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往日最常展露出的笑意,他侧过身,抬起手朝着大厅外一指:“那我去把车子挪了,回来我再大睡特睡。”
大厅门框上的铃铛清脆摇晃,宁钰的脚步轻快,脱离了那片泥泞之后,他又重新有了新的目标。
正午的阳光刚好,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翻下遮阳板,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那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