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小憩中惊醒,又在陷入昏睡的下一秒重新回到那片熟悉的雪原。
在不知第多少次踩过那截动物的断骨后,宁钰终于难堪其扰,朝着那片澄澈干净的穹顶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之间,逐渐被漫天的风雪掩盖,无形而粘腻的目光无处不在,宁钰迟迟没有等来回应,在小腿又一阵自发的惊跳下,再次从睡眠里惊醒过来。
“草……”
他大口喘着气,向后捋了一把已经有了几分湿意的刘海,看着中控台显示的时间,一点点平复下失常的心跳。
几次间隔不长的小段睡眠虽然折磨着宁钰的精神,却意外让身体得到了片刻喘息,他打开车窗透风,歇了半晌索性就这样点燃引擎,靠着还剩的一口气加速赶往驿站。
渐起的嘈杂声唤醒了宁钰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公路开回的驿站,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国道,一股难以言述的酸涩这才渐渐涌上了心头。
一直以来,宁钰总是觉得有父母在的地方才叫做家,可直到经历了那么沉重的失望与重压,他再回过头,才发现这座无论何时返程、只要回来就能带来无限安全感的驿站,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驿站大厅的外围仍然停着不少来这儿休整的快递员,有些崎岖的地面上还能明显看到不久前和战马交手过的痕迹。
宁钰的心越跳越快,他仓促地踩下刹车,连钥匙都没拿,就直奔着驿站的大厅冲去。
“哎?宁钰——”
路上有人的招呼打到了半截,就立刻被一声撞响的铃铛声打断。
大厅里的人不算多,零星几桌大多也都是生面孔,宁钰的视线匆匆扫过厅里的散座,发现没有穆冬海的身影,便迈步朝着吧台的方向走去。
吧台后方像是有人在最新的地图点位,那人正蹲在吧台下,一张张地往上堆叠着信息资料。
宁钰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像是有某种强烈的预兆,他缓缓靠近吧台,可在看清对方的那一刻,所有捧起的期望却都在瞬间落了空。
他沉下声,将那声意料之外的称呼送出了口:“……小竹?!”
那人闻声抬起头,望向他的双眸在聚焦的片刻微微睁大,诧异地惊呼道:“宁钰?!你回来了?”
宁钰匆匆点头,再次左右环顾后,却还是没有发现穆冬海的身影,他看着已经完全适应驿站工作的穆安竹,脑中那条本就饱受折磨的弦又断开了一条裂缝。
“穆叔人呢?”他落手撑在黑色的大石台面上,眼角被渐渐脱离控制的情绪一点点染红,“他怎么样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驿站是我在管。”穆安竹站起身,无比熟练地挑拣出了几张不同区域的地图,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老头他……”
嘭。
宁钰重重地在台面上落下一拳,全然感觉不到掌根传来的钝痛,即便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那道无尽的悔恨却还是像沼泽一般,将他拖进了自责的漩涡。
“我不该走,我就不该走的。”他的声音有些打颤,含糊的喃喃声里,还带着一股轻微的鼻音,“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丢下穆叔去找他,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穆安竹立刻察觉到宁钰的状态有些异常,她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像是安慰似的摇了摇,“这不像你啊,你怎么了?”
宁钰却只是摇着头,闷声道:“如果我留在这里,至少还能见到穆叔最后一面……”
“不是,老头他只是……”
“怎么就要见老子最后一面了,这么盼着我死?”
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后门,带着一堆零散的纸笔径直走向了吧台。
穆冬海的状态相当好,在宁钰愣神的目光中,还颇有闲情地调侃了一句:“这不那谁吗,大稀客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撑起了宁钰心底名为家的那一方坍塌的废墟。
穆冬海和穆安竹也是他的家人。
他明明一开始就明白这件事。
宁钰的胸口发闷,他没有回话,反而一下子回过身,紧紧抱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穆冬海。
“怎么了这是?”穆冬海有点发懵,却还是抬起手,一下下轻拍着宁钰的后背。
可越是这样的暖意,宁钰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决堤的情绪。
他经历的那些苦痛,他重视的那些人,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开口说,穆冬海就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