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周云鹤和他记忆里区别没有很大,因为他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周云鹤就已经是他不得不仰头去看的成熟高中生了。
所以在陆淮心里,周云鹤和陆南风其实差不多,不,周云鹤还是要比陆南风要差好大一截,陆南风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谁都比不上。
周云鹤……勉强算是个故事讲很差但愿意花心思哄自己的邻家哥哥。
但他气质变了。
从前是很温柔的,如今……
高大挺拔,宽肩窄腰、坐姿笔直,穿着剪裁合身、熨烫妥帖的深色西装,看上去格外沉稳,有成功人士的儒雅,也有与之相应的威严。
看起来过得很好,和自己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陆淮垂下眼,缩回沉默的壳里。
良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周云鹤先有了动作。
带着几分强硬把水杯硬塞进陆淮手心,看着他抿了一口,周云鹤才又俯身过来。
陆淮下意识后仰,周云鹤立时调整姿势,和陆淮保持了一个亲近但不冒犯的距离,半开玩笑说:“还知道生气,看来是无心之失。”
轻轻一句话,揭过陆淮十小时前落寞的轻生和ICU里惊心动魄的紧急抢救,也让陆淮再接不出下一句。
他自知不该轻慢生命,可……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一直活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和温室里的玫瑰一样脆弱,一点用也没有。
“和你没关系。”
明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陆淮心里还是无端生出一股火,你的弟弟毁掉了我的家庭,我的一切,你又有什么立场评价我的选择?
陆淮十指扣紧杯壁,如果杯子不是塑料材质而是普通纸杯,恐怕要被这双修长白皙的手抠出个洞来。
火气上头,陆小少爷终于突破了一点教养的下限,吐出一句:“多管闲事。”这会儿,倒真像在置气了。
一句话出口,病房里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仿佛从天而降一桶冰块,瞬间冷下去。
陆淮意识到自己出口伤人,心里却自暴自弃地冒出另一个念头:不管周云鹤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最好快点放弃。
和自己这样的废人纠缠没有丝毫意义。
周云鹤不再说话了,只沉默地看着陆淮,陆淮本能地感到心虚,犹豫了一会儿抬眼对上周云鹤的眼睛。
或许是生在犹如泥潭的周家,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周云鹤有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仿佛能透视人心。
眉头微微皱起的时候显露出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沧桑的岁月在他眉宇间留下一丝痕迹,铸成了距离与敬畏。
陆淮被他看着,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犯怵。
周云鹤这副样子,再次让他想起了陆南风。
犯错的时候哥哥也会用类似的目光看他,只不过周云鹤的眼里没有责备,倒像是……真的在心疼。
也不知道他心疼什么劲,又没什么交情。
几张明信片能算什么交情?
“咔嗒”一声响打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寂静,周云鹤从铁质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夹在指间。
陆淮惊异地抬头看他。
可能是小时候的刻板印象,他总觉得周云鹤不是那种会吞云吐雾的人——风评能在父母口中略略压过陆南风一头的人,那种让人听见就只想翻白眼的别人家孩子,不该有抽烟这种恶习。
大抵是陆淮的惊讶太过明显,周云鹤夹着烟摊了摊手,坦白解释:“病房不允许抽烟,我没带打火机进来。”
细长的香烟收回烟盒,又“咔嗒”一声,周云鹤眉头舒展开来,目光却还落在陆淮脸上,像要把他从里到外全看透。
他摸出在陆淮厚重外衣里找到的钥匙,放进青年苍白的手心,语速更缓了半分:“房子还有走一些流程,等过两个月你就能搬回去了。”
“……”
金属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的皮肤,陆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说,现在所发生一切美好到简直像是个梦。
“还有这个,”周云鹤又拿出那幅陆淮刚贴上不久就被撕掉的春联,但没递过去,只展开一个“福禄”的部分给陆淮确认了字迹,“花了心思写的扔了可惜,到时候亲手贴回去吧。”
陆淮摸不准周云鹤到底什么意思,但对方所言所行都围着想让自己活下去打转,这点无须怀疑。
“你想多了。”陆淮笑了一下,握着钥匙的手却没有松开,“我下肢瘫痪半身不遂,那样的好机会很难找。”
周云鹤又看过来,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好在,陆淮也无心去解读。
随便他怎么看,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所谓?
他的家啊……就算拿回来其实也只剩一个空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