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礼目光陡沉,向钱福使了个眼色。钱福会意,立即命人将赵淑仪捂住嘴绑了扭送到后殿。
“守住宫门,此事不得声张。”宁晏礼对两旁道。
言罢,便撂起袍摆,带着钱福迈入殿中。
龙榻上的皇帝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刚吐出的汤药洇在枕边,透出浓黑的深褐色,仿佛陈年的血。
宁晏礼伸出两指探到李洵鼻息下,少顷,紧锁的眉头才稍舒展些。
“传霍长玉。”他道。
“诺。”钱福匆匆退了下去。
殿中浓苦的药味压抑而窒息,短短月余,李洵已形如枯槁。宁晏礼看着他,不禁想起二人孩提时候。
李洵自幼体弱多病,夏日着单衣常显得小小少年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唯有冬日裹上厚厚实实的毛绒大氅,才看着不那么孱弱。
可而今看着病榻上的他,怕是难捱到冬日了。
宁晏礼沉默地站在榻前,半晌,却忽见李洵苍白的唇微微翕动。
“阿衍,下雪了……”
宁晏礼睫羽一颤,深深看向他。
李洵的手指动了动,接着,双眼虚弱地,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他灰暗的眸子微微转动,视线由远及近,最终定在了宁晏礼身上。
“宁卿……”他虚弱道,声音几不可闻。
宁晏礼顿了顿,道:“臣在。”
李洵极其缓慢地合了一下眼:“朕做了个梦……”
“梦到孩提时,在棠梨宫……朕的衍弟爬到树上,抱着枝干……梨花漫天,如隆冬飞雪……”
李洵说得极其艰难,每句都要缓上半天,才似攒足了力气道出下一句话。
“奈何,花枝辞树,终不抵流水,亦不复年少……朕回想一生,或许那才是最畅意的年岁……”
“秋去春来,周而复始。”宁晏礼平声道:“待陛下龙体康健,昭阳殿的海棠便又开了。”
李洵默默看了他一眼,艰难扯了扯唇角:“如今连你,也不同朕讲真话了……”
他灰暗的眸子浮上一丝苦涩:“想来是朕这皇位,来得不正,所以人心叛离,子嗣凋零……”
“当年,若不是朕藏了私心……刻意替母亲和舅舅隐瞒,阿衍和宸妃就不会被……”
李洵的话音缓慢,却将宁晏礼瞬间坠入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染血的长戟,混乱的哭喊,为保护自己而被魏兵拖走的母亲……
宁晏礼目光愈渐冰冷。
“是朕……”李洵攥紧锦被,眼底泛起殷红:“是朕害了阿衍……”
宁晏礼眼底聚起戾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觉于袖下收紧五指。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钱福的声音:“霍大人到了。”
一句话将宁晏礼骤然拉回眼前。
他刚要抬起的手顿了顿,少顷,平声道:“御医来了,臣先告退。”
说着,便向殿外走去。
“阿衍……”李洵望着他的背影,忽而唤道。
宁晏礼侧了侧脸,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门前。
李洵的呼吸越来越轻,攥紧锦被,勉强撑起模糊的视线:“……阿衍,如今只有你我,为兄唤你,你为何,为何不应?”
宁晏礼抬手搭上门扇,低声道:“陛下认错了。”
“太,太极殿,匾额后,有一道遗诏……”
宁晏礼微微顿住。
“朕若将这皇位还你……你可愿原谅朕?”李洵气若游丝道。
宁晏礼陡然望向龙榻。
“为兄最后,只求你一事,”李洵艰难地侧过头,回望向他,眼里倏然流下一道泪水:“阿昭……别杀……”
宁晏礼漆黑的瞳孔轻颤了颤,半晌,终于闭上眼,低应了一声:“好。”
李洵放下心似的轻出了口气,视线缓缓移向殿里的雕花窗。
风将窗纸吹鼓,廊檐下的宫灯映出大片雪花的影。
李洵微微勾起唇,用最后的气力抬手伸去,似是想要抓住那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真想……”
再看一次棠梨宫的雪啊……
……。
殿门倏然打开。
“大人——”钱福看见宁晏礼的神情,蓦地将话音咽了回去。
霍长玉也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错身疾步迈入殿内,在确认龙榻上的皇帝已然停止了呼吸后,脸色白了白,匆匆退出殿外。
他关好殿门,回身对宁晏礼道:“眼下你打算怎么做?”
“派人到太极殿,把匾额后的诏书取来。”宁晏礼道。
霍长玉愣了愣,没明白是什么诏书,但还是应道:“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大人!”司白带着两名黑甲军扭送着一个小内侍上前:“这厮方才要去长寿宫传信,被属下拦住,当如何处置?”
那小内侍被堵着嘴,不停挣扎发出“呜呜”的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