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刚闭眼,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流水声。
叶宁怔了下,后知后觉想起助理之前提起过的一件事——主卧和隔壁的“儿童房”之前的墙设计得很薄,不怎么隔音。
流水声断断续续响着,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陆司淮应该洗完澡了,叶宁心想。
他拿过床头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十四分。
叶宁顿了下,鬼使神差地点开和陆司淮的聊天记录,随手往上一翻,入眼的是一串“晚安”。
半个月前,他发“晚安”的时候,还是极尽敷衍。
叶宁想起秦乐舟刚刚那句“只几天不见,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哪里又只是秦乐舟,就连叶宁自己都想不到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才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正想着,手机“嗡”的一声,将他的思绪扯回来。
他凝神一看,发消息的正是他现在翻聊天记录的那个人。
叶宁顺着消息提示往下一滑。
【陆司淮:晚安。】
时隔小半个月,“晚安”终于重新出现在两人的聊天记录里。
只不过这次发晚安的,从一人变成了另外一人。
映着漫天月色,叶宁慢慢敲下两个字。
【晚安。】
-
这一觉叶宁仍然睡得不怎么踏实,依旧做梦,但中途没有再醒过了。
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到处都是沉的,沉得他不想动。
叶宁正打算闭着眼睛再躺会,浴室却突然传来一阵水流的声音。
叶宁怔了下。
水声很近,不像隔着一堵墙,像是…就在自己房间。
叶宁循着转过头去。
一个人从浴室里慢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菱格纹针织毛衣,底下是同色系的商务裤,右手里是一块湿毛巾,还往上蒸腾着热气。
爷爷去世这一年多时间里,叶宁做过无数个类似的梦。
他不敢说话,不敢呼吸,怕惊扰梦境,只是撑着身体坐起来,视线紧紧凝在眼前这人身上。
又做梦了吗?
直到毛巾的热汽透过肌肤,真切地传来。
“做噩梦了?怎么流了一身冷汗。”叶绍章拿着毛巾一点一点擦过叶宁的脸颊和脖颈,脸上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心疼。
叶宁指尖是颤的,他怔怔地抬着头,朝着虚空抓了两下,才抓住叶绍章那有些清瘦但温暖的手。
他握得很紧,指节都因为绷紧而泛起青白色,过了许久,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骤然松开力道。
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叶宁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想张开喊什么,但都是徒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堵得他呼吸都困难。
良久。
“嗯,做噩梦了。”
这一年来所有的惊惧、害怕、委屈,好像就化在这一句“噩梦”里。
“做噩梦了。”叶宁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他真的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没有尽头的噩梦。
叶绍章用安定的声音,像小时候哄叶宁入睡一样,一下一下摸着叶宁的脸颊:“跟爷爷说说,做什么噩梦了。”
叶宁只是一错不错看着叶绍章,紧紧看着,然后把脸贴在叶绍章掌心,贪婪汲取着那久违的温暖气息。
他知道自己不是“叶宁”。
但这一刻,他终于屈服于这个世界赋予的可能。
他实在…太想爷爷了。
“跟爷爷说说,做什么噩梦了。”叶绍章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别一个人忍着,说出来了,就过去了。”
“梦到爷爷出车祸了,”叶宁笑着哭,终于能平静地说出“车祸”两个字,“梦到爷爷去找奶奶和爸爸妈妈了,留我一个人。”
叶绍章昨晚就猜到了,他还猜到肯定不止车祸那么简单。心疼得无法言说,但叶绍章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忍着。
“然后呢。”他继续问。
“出车祸前一天,我陪爷爷做了体检,医生说爷爷会长命百岁,”叶宁声音颤着,“然后……”
叶宁想起那段时日。
爷爷刚刚去世的那几天,出完殡入完葬,他只能在山上来来回回地开车,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的路口,才能把自己从有关爷爷的记忆中剥离出来。
集团里几个长辈很担心,给他找了医生,医生却没有阻止他这个行为。
后来,日子开始忙起来。
稳住股价,安定人心,开会,处理公司事宜…叶宁一样一样学。
爷爷在的时候,很少让叶宁处理公司的事,因为知道叶宁不喜欢,他说,爷爷创办集团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誉,只是为了让后辈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他想走的任何一条道路,做他想做的任何一件事,就像一心扑在艺术上的爸爸妈妈,就像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