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和思康来得晚,此刻坐在最后。荣山南却仍能看清十三的神情,对方才高家所言毫无反应,眼观鼻鼻观心,显然说中的也是他的心思。
高长老索性起身,不疾不徐道:“平州,所谓的边市,交易的对象除了汉人,还有北厥。凌日峰与他们交往多年,祖上甚至有过血脉上的牵连,比起汉人来放心也安心得多。”
众人暗自点头,高长老继续:“我看此事,极有可能是汉人透的底,不知山南有没有听说什么?”
荣山南眉心微蹙,淡淡道:“不曾。”
“哦?你娘子是宛州商户之女,又与余鸿鉴过从甚密,她也无所知?此项事关寨中安危……”
话还未完,便叫那青年凌厉目光摄住。
宋禹安嗤笑道,"高老说笑了,我那徒弟娇气得很,生来千金体贵,哪里需要晓得这些计谋。”
宋禹安一开口,再无人敢接茬。
却听有人冷声道,"我族损失十三户二十九人,如何说法?傅意怜兄妹都是汉人,余鸿鉴与朝廷有关,受的都是那套忠君报国的思想,两军对垒,为何会帮助我们?”
魏云平也听不下去了:“二嫂既然嫁到山中,自然便算是荣家的人,是景锡族的人。”
“只怕她自己,也不知该做汉人,还是景锡人。那位小娘子自打上了山,可没有一日是情愿的。”
荣山南冷冷目光扫过众人:“照长老的说法,我腹中孩儿,若出生之后,也不知该做汉人,还是景锡人。”
“我、我没这个意思。”
思康本来隐在暗中,此刻突然发声:“不可能是嫂嫂。”
他人微言轻,没几个人会信。
荣山南深深望过去,不由想起临行前他背着傅意怜下山一事。
老四开口:“他是荣家人,自然该避险。二嫂虽说不适应山中生活,可料想她还不至于坑害二哥。”
这番话引得老三、老五、老九几人,频频侧目。若是以前,别说这般立场,他一定比高家还会落井下石。
高家长子止住乱纷纷几人,又拿出另一样证据:“想必这件事,荣二哥必定深有体会。思康为何突然好转,必然是上天施恩,然而上天不但能恩泽我辈,亦可示警。”
已近春分,前夜竟然还下了好大一场雪,这般异常,寨里早就人心惶惶。
又一人接了他的眼神,道,“高峰主所虑,我也有所耳闻。从前,道君曾有谶言——日月凌空,大家想想,这是什么?”
一提道君,连宋禹安也吹了吹胡子。他们俩争斗一生,更是被那道君言中,他此生无后,一时更加气闷。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片刻,忽然有人喊:“瞾!是武氏!”
“女子当权,妖人祸国,李唐自有先例!寨主,难道不知缘故吗?!”
白元觉大怒,断喝道,“一派胡言!嚷嚷沸沸成何体统!”
元莺的确主事,这次为右先锋,数人遭难,自然难辞其咎。
元莺虽为女子,却比白元觉稳重聪慧,极为得白家看重,甚至隐隐有继承家主之势。白家家风向来立贤不立长,没有男女之分。白元觉也一向看重这个妹妹,只是寨中其他人却不这么想。若二十年内凌日峰有变故,荣山南有变故,白元莺还将执掌整座山脉,对方如此发难,不亚于断白家根脉。
傅意怜不在场,唯一在场的女子便只有元莺。对于荣二哥家这位汉人娘子,她总有种特殊的感觉。不单单是她的身份,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习俗,那种遥远却切近的关联,恰恰是她们同为女子。
元莺向来眼光极高,除了荣二哥,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可此刻,竟有些羡慕起傅意怜来。她有荣山南给她撑腰,又有宋禹安替她说话,寨中人再怎么样,也不敢得罪这二位。可再瞧她自己哥哥呢,功劳大,祸事也大。
她还记得少时要在夜里偷偷把脏了的亵裤装在一个小包袱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才处理掉。
那几天没事人一样也去校场练剑,晚饭时,她发现多了一碗红糖水。
六哥冲她笑。
元莺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今早看你神情猜到的。”
元莺第一次觉得自己整张脸通红,不敢抬头看他:“那、那对不起啊……”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说起来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让你难为情了。”
“我不是指这个,而是——许多人都觉得男子碰到那个会不吉利。那些脏污的东西,最是为阳刚之身所忌,仿佛看到了这些便要遭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