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水灾不容小觑,要不工部也不会积压这么多地方官的公文奏报,一封一封,足以看得出急切。
光渡看过几封地方父母官上书要求工部拨款督建、防治水患的公文后,在手中握了许久,才重新套入信封,漠然置于一侧。
如今干预建渠,已不是最好时机,更何况西夏赔礼蒙古后,国库空虚,户部根本就无钱拨款筹建水渠……水患发起来,几乎已成定局。
而光渡看在眼里,却不能去管。
他大概想象得出皇帝的反应,不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只有水灾发了,当地乱起来,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无处可去,才反得起来。
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他光渡身负佞臣之名,没人比他去做更顺理成章。
长痛不如短痛,治病也要治根。等闹个天翻地覆,等到民意鼎沸,等到皇座上那位众望所归的换了人,这些民生要事,还有许多其他重要的、能让老百姓的过上好日子的事……就都有人挨个去做了。
可是光渡将那公文放置时,心口刚刚愈合的伤口,还是传来沉闷的痛。
他想,若他毫无良心,或许就能换来今夜的安眠了。
外面天完全黑了下来,光渡感到从骨头里冒出的冷意,他想自己还是该回去了。
回到府上,他同样没有片刻清闲。
光渡粗粗用过一碗热稀饭,与扮作小厮进来的宋雨霖快速交换情报,端着碗灌饭的同时,他还迅速翻看了递到他住处的这厚厚一沓的请帖。
太多皇帝的赏赐来到他的宅中。
太多的人想见他。他活着回来,确实轰动朝野上下。
“……乌图公公还等在外面?”光渡不露声色,“好好待着,别怠慢了,然后帮我谢过陛下的赏赐,就说夜深了,我已睡下了,不见他。”
宋雨霖太过敏锐,自从宋雨霖违抗光渡命令,独身返回中兴府后,光渡就不想让宋雨霖太多介入朝中之事,更不想让她卷入有关乌图的事中。
乌图那一刀给光渡印象太深刻,现在想到这个危险的人,光渡后背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宋雨霖答应了,然后又道:“皇帝新宠幸的单美人,是西凉府药乜家主送上来的当地贵女,这段时间颇为得宠,另外,有关皇帝……曾经不能人道的流言,哥哥,是真的吗?”
光渡看了她一眼,才道:“是真的。”
宋雨霖眼中迸出精光,那一瞬她的脸色很奇怪,又像想哭,又像想笑,却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
“太好了,哥哥……那个狗皇帝,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后面的话被她小声吞到肚子里,在光渡面前,她不想当小孩,她想当哥哥信重的伙伴,所以她必须藏好自己心底的情绪,保持绝对的冷静。
夜已经深了,光渡看着这个如今已经有几分看不透的妹妹,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你……关于你的事,我过两天再和你说,白兆丰……唉。”
光渡说到这里,就想叹气,“你见都见了,我还能说什么?只一句话,你离他哥白兆睿远点,要真出事了,我也来不及护你。”
宋雨霖神色莫名,“……我有分寸的,哥哥放心。”
“雨霖,皇后细玉氏的家族,这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
宋雨霖柔声细语地开口:“我一直派人盯着,细玉氏私下见过几次白兆睿,近来西凉府药乜绗,还有……”
药乜绗这个名字,对于光渡来说,算不上陌生。
光渡拿起请贴上那张一眼富贵,大红烫金的请帖。
药乜绗。
毗邻宣化府,西凉府之上不可忽视的新主。
那个知道光渡的过去,帮过他,也劫过他,行事总是出乎意料的疯子。
光渡抽出了那张请帖,“雨霖,我今晚只见他,偷偷从后院放进来,但别让他看见你。”
……
药乜绗来得很快,从外面大步踏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正月夜风的寒气。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华贵的大氅之下,上身只一套单薄的里衣,下面多穿了一条裤子,满头辫子散着一半,不像上次那般华丽地挂满了宝石。看得出来,他来得甚是匆忙。
药乜绗一进来,便看到光渡正坐在桌前翻看公文,于是猛地站住了脚步。
光渡并未抬头看他,也没叫下人端茶,仿佛根本没见到他这个人。
如此怠慢,药乜绗却毫不介意,反而大笑了出来,“你还活着!太好了!”
光渡失踪的时候,不止皇帝派了人,就连药乜绗也着人在黑山附近找了许久。
他曾亲眼见过光渡鼻眼流血,如今再见光渡是个勉强无恙的模样,才放下了高悬许久的心。
药乜绗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我还担心光渡大人不想再见我,或者说,不会再这样……私下里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