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清楚，这不是你的前同事，这只是一个秘偶，”帕列斯看他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说，“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缺少陪伴，但现在我觉得你是不是对它倾注了太多不该有的感情？”
“你爱上了一个秘偶吗？”帕列斯问。
“……没有，我只喜欢过一个人。”伦纳德回答。一条触手无力地伸出被子，缠在伦纳德的手腕上。
“那你为什么——”
伦纳德仍沉默着，只是低头吻了吻床上的人不安颤动的睫毛。
一切其实早有征兆，伦纳德想，身为神话生物的秘偶不符合常理的嗜睡、对变化人形出门的抵触、还有对伦纳德越来越强烈的依赖——这甚至可以理解成一种求救。但是伦纳德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他沉湎于渴求已久的虚假的满足感中，只顾及着自己那点微末的感情，所以直到最后的最后才幡然醒悟，他其实什么都留不住。
他从来留不住他，尽管只是一个秘偶。
坐在这昏暗的室内，伦纳德常常忘记时间的流逝，他看着秘偶濒临溃散的人形，会想起在廷根室黑荆棘安保公司阴冷的地下室内，克莱恩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铜制平台上那具苍白冰冷的尸体。因为那时验尸人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所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遮掩，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他的一切——永远停留在微微惊愕的表情、贯穿前胸的狰狞伤口、遍布伤口和青紫的双腿，就这样暴露在伦纳德眼前。死亡粘稠地涂抹在每一寸本该鲜活的皮肤上，瓦解生者一切美好的想象。
伦纳德在那一刻想吐，他干呕着俯下身，想要把几乎撑破他体表的悲怆呕出身体，那样子就像他还是那个两年前第一次看到尸体还会恶心的新晋值夜者一样。
那一幕，到现在仍然是他梦魇的素材。他在最初不敢直视秘偶赤裸的身体，便是懦弱地不想回忆起那一刻。而后来，他又将秘偶当成他抵御这噩梦的堡垒，他蜷缩其中，便能假装一切变故不曾发生、假装自己的友人没有在这泥潭一样的非凡世界泥足深陷——在伦纳德看来，这几乎是一个谋杀自己的过程，因为见过一切的最初时那位瞳孔明亮的小占卜家，所以他没办法不对这种变化感到哀伤。
他看着他越走越远，就像看着一艘远渡的即将倾覆的船只。
“这没有意义。”梅林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在做毫无意义的事。他清楚面前的这只是一个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秘偶，甚至不存在一个完整的生命，说到底他只是克莱恩的一部分，但是……但这是他唯一真正抓在手里的东西。
他从来没想要更多，他只想感受到一点被思念着、被依赖着的错觉，而那一刻，他看着梅林平静如水的瞳孔，就知道他永远不可能从克莱恩本人那里得到相同的东西。
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老头一直都是对的，伦纳德想，无可挽回的命运中，他还是得继续走下去。过度的执念是通向失控的阶梯，就算以他的位阶根本无法帮到克莱恩，也至少要做到不能让他担忧和失望。重置一切的时限就在面前——他只允许自己放纵自己的情感到秘偶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在这之后他将再也不会如在那间豪华套间时那样泄露一丝一毫的不该有的情绪，也不会再用虚假的安慰麻痹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做到的——即便克莱恩要彻底离开，他也能笑着和他说再见。
在这之前，就让他再面对一会儿自己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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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伦纳德再一次做完教会的任务急匆匆赶回家时，枕头上已经看不到人形。
无力的虫堆甚至无法聚集成滑腻的触手，连蠕虫的形状都不甚清晰，它已经彻底没有了对外界的反应，一滩混合的胶质物中，只有几只虫体垂死般轻轻蠕动着。
伦纳德将手掌放在这将死的神话生物身上，清楚最后的时刻将要来临。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卧室昏暗狭小，窗帘长久紧闭，他想起克莱恩为什么要一直拉着卧室的窗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克莱恩不喜欢看到绯红的月光，有一次他不小心在晚上拉开窗帘，被克莱恩用触手打了好几下，可明明捡到他那一天他就在呆呆地看着月亮。
轻松的回忆让他稍稍翘起嘴角，但很快熟悉的无力感便充盈他的心脏，像身处一片没有边界的铅灰色迷雾。他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刻，但仍不能和这种情绪和解。比如此时，他仍只能看着——他一直以来能做的都只是看着。
更多的回忆找了上来前，他闭上眼睛，在秘偶将死的这一刻，他却突然想见克莱恩。不是依赖着他的只有本能的秘偶，也不是灰雾之上的一道模糊的身影，而是真正的、看得见摸得到的、作为本体的那一个，不管是夏洛克·莫里亚蒂、格尔曼·斯帕罗还是梅林·赫尔墨斯，不管他做着怎样的伪装，对他是怎样的态度，他都无所谓，只要……是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