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下班带了吴佑麟回家,常常正好碰见他在楼道里炉子旁边切菜。他背后整个职工宿舍的楼道里都是乱哄哄的。做饭的、吵架的、小孩玩闹的,甚至追在孩子后面拿着衣架要去打的都有。
张起灵就在那其中低着头认真做他的事。曾经长白山间的神明,如今在人世烟火之中,似乎仍然不动如山。
但他到底不是真的神,他念夜校那两年,白天晚上都是事,一身肌肉都消下去不少。有时我晚上抱着他,觉得心疼,还会哭或叹气。张起灵在累极了的半梦半醒之间,也会拉着我的手,声音平淡地说一声:“没事。”
这样的日子,我们一直过到吴佑麟上小学。那时张起灵从夜校毕业了一两年,我们找了关系又送了钱,总算把他安排进农林局的编制,由此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又遇上国有单位改革。我二叔是个能把世事看得很透的、绝顶聪明的人,他在当时就警告我们说只怕是铁饭碗也要在未来被打个粉碎,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我与张起灵又是一番商议,最后决定还是我去辞职,学习如何做生意的事。毕竟我对山货已算是很了解,家里还有一个山里的霸王坐着,只要能打开销路,总是有钱赚的。
那时候,经济发展的情况不稳定、不平均。总是一年好,一年差,一些地方很富,一些地方却又是带不动地穷。我已至而立,刚开始做生意摸不到罩门,即便有我三叔的提点和解雨臣的照顾,也是赔了几次钱的。
可渐渐地,学费交得多了,到了九十年代,竟然也一天比一天好了。
我这次上北京,便是为了谈自己生意的事。其实两个孩子长大以后,我谈生意,张起灵也会陪着,只是今年家里又迎来高考考生,轮到张炜麒去考试不说,吴佑麟也是上高一的时候。
他们两个小孩,一个比一个费劲。我们后来搬了家,房子宽敞了,也买了彩电。他们两个经常趁我和张起灵睡着以后偷偷去看电视。
张炜麒觉得自己很帅,如果能去演电影,那其他男演员,哪怕是周润发也一定没有饭吃,而吴佑麟更不得了,见了几次梁医生的老公,便觉得辍学去当兵就是他的出路了。
因此,这两个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离不了张起灵的管束的。
我一个人在北京晃了几天,下午又约好同解雨臣喝茶,之前生意也谈得顺利,此时便很想那大小三个。我在宾馆里打电话回去问了一回,又说了自己这边的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往那家茶楼去了。
而等我到了茶楼,身上带着的BP机又叫起来。用茶楼的电话再一打,才知道是是解小花同志中午吃饭,认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北京倒爷,叫什么王胖子的。只一顿饭便吃得这俩人打算拜把子。因此多喝了几杯酒,现在正身上发热。
那个什么胖子我不知道,但解雨臣却是全天下最讲究的人。此番喝得脸烫耳热,他是绝不肯直接来茶楼,而要回去洗了澡,换身衣服,兴许还得小睡几分钟才肯再见人。
他在电话里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直道:“吴邪,你先喝茶等着我。到时候让你跟那胖子也认识认识。”
他说完我就骂他几句怎么这样不靠谱,晚上得去北京饭店赔罪才能过关。
解雨臣听了也笑着啐骂道:“你哪次上北京我短你北京饭店吃了?”
电话打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开着雅间等。这个茶楼的迎宾很不得了,我一年顶多也来不了五次,但她却能记住我的脸不说,连解雨臣常要的雅间也能和我一起对上号记住。
她见了是我,热络地招呼一番,便把我往楼上引。我在这里也算半个熟客,也不客气地跟在她身后往上走。上了二楼走廊,那迎宾还同我讲起了别的,说是最近很流行送猴头菇的礼盒去托人办事,我要是有好的,她想收一些。
我正想着怎么答,一个没留神,右侧雅间开门走出来一个人,几乎同我撞个正着。
那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女人,穿着一身蓝色绣花的旗袍,还围着一个黑的毛披肩。我差点把她撞倒,说了两句抱歉。
但她却定定地看着我,把嘴一张,迟疑地叫了一声:“吴邪?”
我自以为不认识她,听她叫出我的名字后仔细看了她几眼,这才发现,那女人竟是顾映荷。
这怪不得我没把她认出来。顾映荷的脸上画着浓妆,耳朵上戴着一对不知是什么的蓝色宝石耳环,脖子上是一枚足有半个巴掌大象牙的佛牌,手上腕子上也算珠玉环绕。
且她虽然还是胖,但已不是臃肿。被旗袍包裹的身体有种珠圆玉润的味道,比起瘦如水葱的小姑娘,倒是更与旗袍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