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凉风渐起。
时值深秋,落叶飘零,寒霜遍地,东无的府上仍有一片繁茂的奇花异木,桂花也开得金灿灿的,似是金线绣成的花团,一朵又一朵地迎风招展。
若缘从桂花树下路过,闻到了清甜的桂花香。
若缘又来给东无请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她厌恶东无,但她的礼数一分不少。
无论东无有何吩咐,若缘都会尽力去做。
众人往往对东无心存敬畏,却对若缘放下了戒心,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若缘是一把软刀,也是东无拿来杀人的刀。
在若缘的帮助下,东无杀害了宏悟禅师,这位禅师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他的头骨却是一件摆设,就放在东无的书桌上,若缘至今不敢直视。
若缘心神烦闷,百无聊赖,便在花园中散步。她自己家里也种了几棵桂花树,今秋桂花开得十分灿烂,花期却只有短短几天,远不如这一座花园里的桂花茂盛而长久。
若缘走到一棵桂花树下,从地上捡起一串桂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人声:“您成日待在屋子里,不见人也不见光,没病也会闷出病来……您多出门走走,散散心,看看风景,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您别怪奴婢多嘴,您只管放心养病,身上的病痛也就自己除去了……”
这位侍女的声调之中,似有几分沧州口音。
若缘已经猜到了,这位侍女的主人,必是东无的侧妃宋婵娟。
若缘对宋婵娟很有几分好感。
宋婵娟是个软心肠的人,她曾经送给若缘一个包裹,那包裹里装着衣裳和首饰,价值百金。这一份恩情,若缘应该好好报答,只不过宋婵娟今非昔比,她失去了东无的宠爱,在这偌大的皇子府中,她仿佛一个漂泊不定的游魂。
若缘旋转着手里的扇柄,扇面翻过几个来回,若缘走向了宋婵娟。她轻声和宋婵娟说话,言语之间,关切至极,似是一位雪中送炭的朋友。
起初宋婵娟还很诧异,但她也压抑太久了,若缘对她嘘寒问暖,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不禁心想,若缘是皇族,东无也是皇族,前者尚存几分温情,后者留给她的只有绝情,这一切又是为何?她又为何遭受这一切?
若缘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拭泪:“姐姐,别哭了。”
宋婵娟哽咽道:“只怪我命苦……”
“嘘,”若缘伸出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姐姐,祸从口出,千万要当心啊。”
宋婵娟闭口不言。
若缘揽住宋婵娟的肩膀,又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侍女跟在她们的背后。
侍女还不太愿意,若缘的语气温温柔柔:“你家主子接济过我,对我有恩,我也想开解开解她。我们年纪相仿,她心里有什么难处,不用细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心病还须心药医,人心里的事情越多,烦恼就越多,我是想劝你家主子,把事情看开些,把烦恼看淡些。”
侍女信以为真。她也盼着若缘能治好宋婵娟的心病。
若缘搀扶着宋婵娟,与她一同走在林荫小路上。
桂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轻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若缘又说了不少体己话,宋婵娟终是忍耐不住,泪流满面:“我想回家。”
若缘十分惊奇。
宋婵娟小声啜泣:“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若缘早已没有爹娘了。
若缘冷眼看着宋婵娟,见她泪如泉涌,若缘只觉得好笑,差点就笑出声了。
回家?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宋婵娟已经嫁入皇族,终此一生,她只能做皇族。她确实是神志不清了,先前她的言谈举止何等体面?如今她精神恍惚,竟是连若缘都不如了。
若缘发疯发癫,还有一战之力。
宋婵娟心灰意冷,已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她所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到了东无的耳朵里,那她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她的爹娘了。
若缘又苦劝她几番,她充耳不闻,还自嘲道:“我多次失态失仪,也不在乎多说几句风凉话。我时日无多,再蹉跎个半年数月,魂魄也该去往地府……”
这一回,若缘没忍住。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宋婵娟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若缘自知前功尽弃。她万不得已,只能流露一片真心:“姐姐,不止你一个人失态失仪,我比你更严重些,我早就疯了,我疯了。”
生怕宋婵娟不相信似的,若缘忽然在原地蹦蹦跳跳,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像是仓鼠啃食木头,果然没有丝毫仪态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