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自己“每天都在星罗街上游荡”,这句话,倒像是真的,因为燕雨也曾在星罗街上见过她。
但是,在燕雨看来,那个时候,罗绮愉快得很,舒坦得很,现在为什么又摆出一副悲惨的苦相?
燕雨蹲下来,看着罗绮:“有天晚上,我偷溜出来逛街,路过一家脂粉铺子,恰好,就那么巧,我望见你了,那天你还在笑呢,这会儿,你哭得跟个什么似的。”
罗绮抹去自己的眼泪。她盯着燕雨,高声道:“我在巩城见到了好玩的、好吃的东西,自然是会笑的,这也不碍你的事吧?!”
她就像华瑶一样伶牙俐齿:“殿下是我的主子,一辈子都是我的主子,我心里牢牢地记着,可不敢像你一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从京城到丰汤县的路上,你私下里和齐风说过几次,你想逃跑,我全听见了!你怕累、怕死、怕担责,吃了十年的皇粮,受了十年的皇恩,还是个窝囊废!”
燕雨被她骂得怔住了,她还说:“殿下宅心仁厚,你可着劲儿地作闹,料定了殿下不会重罚你!也就我们四公主对待下人像个人,如果你的主子是三公主,你这一身皮肉早就被扒光了,做成灯笼高高挂在墙上!窝囊废!”
燕雨气得魂飞魄散,只觉得一股猛火直冲天灵盖!他原本以为,罗绮是他的同道中人,怎料罗绮比他弟弟还要愚忠!
他想知道罗绮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非但没有说明白,还把他好一顿臭骂,他不能还嘴,更不能还手,索性坐到了地上,不像是在皇城当过差的侍卫,倒像是跑江湖卖艺的混子。
“燕雨确实有错,”华瑶忽然开口道,“你呢,罗绮?”
包厢里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齐风单手握剑,站在门边。他耳力极佳,能听清三丈之内一切人声,因此,华瑶经常派他去守门。
齐风也想知道,罗绮为什么要逃走?他的目光落到了罗绮身上。
罗绮的手掌摊开,撑着青石地砖,指甲紧扣地面,结结巴巴道:“奴婢……十年前,曾经离宫两年。”
罗绮比华瑶大了九岁,十年前,罗绮才十六,华瑶也才七岁。那时候,华瑶住在淑妃的钟萃宫里,而罗绮是淑妃的侍女之一。
罗绮道:“奴婢的祖籍在虞州,十年前……那是昭宁十四年,奴婢的父亲去世,母亲重病卧床,淑妃特许奴婢归乡探亲。奴婢入了宫,就应该是皇宫的人,心中只装着主子,但奴婢自幼家贫,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宗族的长辈们一向不待见我母亲和妹妹,欺负她们孤女寡母,贪夺我从宫中寄回家的银子。倘若我不回去,母亲和妹妹处境艰难,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华瑶点了点头:“你回乡两年,然后呢?”
罗绮脸上泪痕未干:“回乡两年,我置办了些家产,教会了妹妹打理家务,又调养了母亲的身体。淑妃娘娘开恩,准许奴婢回宫,继续侍奉,奴婢愿为娘娘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华瑶叹了口气:“淑妃去世多年了,你知道的。”
罗绮默不作声,仍然泪眼婆娑。
清晨的日光穿透纸糊的窗扉,朦朦胧胧,落在华瑶的身上,洗净了一切阴影,只显得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华瑶柔声说:“罗绮,你讲了这么多话,还是没讲到,你为什么要跟着商队,离开丰汤县?你要是不愿意坦白,我也不会逼你,你走吧。从今往后,别再说你是我的人。”
罗绮抬头看她:“昭宁十四年,我的小妹只有八岁,险些被拐子拐走了。丰汤县遭遇盗匪的那个晚上,我听见了匪徒的暗号,那暗号……就像十年前我在虞州听见的……拐子说过的话。”
“真的吗?”华瑶半信半疑,“十年了,他们没有换个暗号?”
燕雨噗嗤一笑:“太扯了,你八成就是想跑,今天你的手里没钱了,你就编出了瞎话,来讨公主怜惜。”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罗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的心里只有银子。”
燕雨道:“放……”他本想说“放屁”,然而华瑶在场,他不敢讲脏话,转而说:“放、放尊重点!”
华瑶敲了敲桌子,众人立刻安静了。
华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包厢。燕雨和齐风自然追随她,罗绮迟疑片刻,竟然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他们在街上走走停停,华瑶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每一名武者。
习武之人的气息与常人不同,只要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出武者功夫的高低深浅。判定武者的功力,也是一门特殊的技艺,需要常年累月的练习,并非人人都能掌握。这一门技艺,华瑶早已精通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