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唐通在半空中翻了个剑花。他穿过重重雨幕,追捕着逃往文渊阁的文官,与其说是“追捕”,不如说是“屠杀”。他已经杀了四个文官,这数字太少了,他至少应该杀到四十。
昔日的体面文官,如今就在宫道上狂奔,哭嚎着喊道:“阁老救命!阁老!太后救命!太后!镇抚司造反了!草菅人命!草菅人命!”
唐通很想杀了那个叫声最大的窝囊废。但他的剑光还没落下,竟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挡了过来,他定睛一看,这老人正是孟道年。
孟道年是当朝二品大员。他为官多年,自成一股威严的气势:“放下,你把剑放下。你是镇抚司的武官,不是集市上的屠夫。你杀的是国之栋梁,不是嘎嘎乱叫的鸡鸭。”
“嘎嘎乱叫”这个词,让唐通的反应慢了半拍。
唐通没念过书,也没读过诗词,如果孟道年对他咬文嚼字,他确实不太能听懂。
孟道年的措辞如此简洁,唐通听了个明明白白。
孟道年的语气十分和蔼,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辈。他是万人敬重的三朝老臣。普通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应当在家颐养天年,而他还在为了国事而奔波。
四周的血腥味都变淡了,冰凉的雨水搔刮着唐通的脸颊。
唐通今年二十八岁。他很年轻,也很强壮。他是镇抚司的第一流高手,但他并不擅长勾心斗角。他早早地投靠了东无,曾经为东无杀过很多人。他沉默寡言,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剑都是不言不语的。他自然也是。
但他听说过孟道年的丰功伟绩。
孟道年出身寒门,仍有一身清贵的风骨。孟道年为官五十余载,始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户部官员都对他心服口服。
皇帝特意叮嘱过唐通:“别伤了孟道年一根毫毛。孟道年是三朝元老,户部离不开他,大梁朝也离不开他。”
想到这里,唐通打算收手,孟道年忽然朗声道:“昭宁二十五年,京城瘟疫横行,工部尚书邹宗敏与大皇子高阳东无勾结,私吞公款四百万两!高阳东无私吞公款,侵占土地,滥杀忠良,祸乱朝纲!请陛下防范东无!陛下若要册立储君,切不可册立东无!!”
唐通握紧了剑柄,孟道年岿然不动。
第129章 迟日暖 “我不会再顾念姐妹之情。”……
天下读书人都说孟道年是“清官”,孟道年自认担不起这个名头。
他混迹官场五十载,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明哲保身的前提是国家财政能够运转,边境戍守能够维持,平民百姓的日子还有指望。然而这几年以来,别说平民百姓了,皇亲国戚也不得安宁。
二皇子失踪了,四公主遇险了,五公主遭受了灭顶之灾。五公主的驸马和侍卫都被恶贼杀害了。那个恶贼,究竟是谁?
孟道年大概能猜到。
高阳东无,孟道年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昭宁十三年,东无年满十八岁,皇帝给他委派的官职是“镇抚司指挥佥事”,隶属武官,位列五品,主要负责在诏狱拷问涉嫌犯罪的官民。
所谓的“诏狱”是一个法理皆无的地方。诏狱没有明文规定的法律。诏狱的官吏只能听从皇帝的命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无法干涉诏狱的审讯。
皇帝需要诏狱为他树立权威,诏狱需要皇帝为它壮大声势,皇帝与诏狱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皇帝亲自培养了不少诏狱酷吏,东无正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快刀,民间称其为“诏狱第一酷吏”。
或许是因为东无在诏狱任职的时间太长,东无早已丧失了良心。他是无情无义的人。他不会怜悯这世上的平民百姓,也不会遵循这世间的人伦道义。他不知“饥寒困苦”为何物,更不在乎自身的暴虐为天理所不容。他杀妻杀子、害人害己,创设了上百种酷刑作为刑讯的手段,专门折磨无辜之人。群臣畏惧他,甚于洪水猛兽,而他作恶多端,还能高枕无忧。
皇帝拨派的赈灾款,也被东无侵吞了大半——那是百姓的血汗钱,更是百姓的救命钱!
孟道年做不到袖手旁观。
晦暗的天空下,孟道年衣袍湿透,声调仍未减弱:“自从陛下罢朝以来,秦州、康州、永州相继告急,叛军肆意践踏大梁的土地,中原三省已是生灵涂炭,死伤者不少于百万!羌国与甘域国屯兵备战,时刻准备挥师南下,夺取大梁的江山……”
他慷慨陈词:“北方战乱未平,南方倭寇再起!百姓苦不堪言,大梁的社稷已是摇摇欲坠!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灾祸一年比一年多,国库本就空虚,又出现了高阳东无这等贪官污吏!高阳东无勾结工部,剥削百姓,策反御林军!请陛下防范东无!陛下若要册立储君,切不可册立东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