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一向冷静,遇事也不慌不乱。但他的态度过于疏远淡漠,不像是戚饮冰的弟弟,倒像是一位言简意赅的幕僚。
没办法,谢云潇从小就是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脾气。他是山巅之雪、云顶之月,永远不会落到地上,更不会沾染人间烟火气。
戚饮冰早就习惯了谢云潇的冷淡,也没和谢云潇计较。她拆开信封,抽取一张薄透的纸笺,略读一遍,脸上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如何?”华瑶问道,“镇国将军怎么说?”
戚饮冰顺手点了一盏灯,烧掉了这一封密信:“父亲让我留在秦州,辅佐公主平定叛乱,重振朝廷的威名。信中也提到了军饷……公主若是方便,可否请您……”
戚饮冰欲言又止。
华瑶已经窥破了玄机:“皇帝病重,不理朝政,武将与文官的冲突无法调和,文官势力占尽上风。内阁把持了财政大权,凉州的军饷更微薄了。若不尽快填补钱粮的亏空,凉州百姓也会陷入水火之中。”
戚饮冰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华瑶的每一句话都是切中要害。
戚饮冰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偏偏挤不出一个字。
太乱了,这世道太乱了,内忧外患之下,大梁的根基仿佛摇摇欲坠。
水旱虫霜之类的灾害频频发作,去年还有几个大省瘟疫横行,死者数以万计。京城刚从劫难中恢复,又要遭受兵祸荼毒之苦。
镇国将军的那封信里,隐晦地表达了东无对凉州拉拢之意,这让戚饮冰百思不得其解。东无怎么敢拉拢凉州?他凭什么拉拢凉州?他和凉州毫不相干,哪儿来的底气试探镇国将军?
此外,戚饮冰还有一个疑虑。凉州缺钱缺粮,沧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白其姝如何从沧州弄来了四万五千石粮草?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戚饮冰根本理不清。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听见号角声此起彼伏,芝江水师准备在风浪中演习作战。
华瑶一溜烟跑出了船舱,谢云潇紧跟在后。他们几乎是同时跨过门槛,直面一片漫无边际的风雨。
华瑶低声说道:“十日之内,我会拿下秦州北境。你率兵一万,从北境出发,直驱岱州,务必攻占岱江沿岸的大城。”
两年前,谢云潇和华瑶在岱州剿匪,那些土匪正是窝藏在岱江沿岸。华瑶借机认识了岱州卫所的将领,谢云潇更是训练过数万名岱州士兵。
华瑶派遣谢云潇攻袭岱州,岱江沿岸的城镇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华瑶还嘱咐道:“秦州叛军约有一万多人逃往了岱州,你打着‘清缴叛军’的旗号,便能入驻岱州的城池。岱州物产丰饶,人烟稠密,积存粮食数百万石,可以解决凉州的燃眉之急。凉州与岱州隔江相望,船队从岱州的巩城出发,不日便能抵达凉州的延丘。凉州是边防重地,羌人羯人甘域人随时可能入侵凉州,现下朝政如此混乱,羌羯必定有所耳闻。如果京城陷入血海,凉州也会面临强敌,到时候,你再从岱州调粮,可就来不及了。”
天降一场瓢泼大雨,巨浪拍打在船舷上,溅起纷飞的水花,谢云潇依旧是滴水不沾。他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岱州吗?”
华瑶的决定不容置喙:“我必须留守秦州。”
谢云潇道:“我不放心你。”
华瑶道:“我的内伤外伤都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华瑶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艘战船,水兵们升起了风帆,船身随着浪涛摇晃,炮火发出混沌的光亮,炮弹准确地击中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舟,赢得了华瑶的一声喝彩。
旌旗随风展动、越扬越高,华瑶的兴致也更热烈了。借着袖摆的遮挡,她偷摸了一下谢云潇的手背,那触感极好,既坚韧,又光滑,还有些温热。
谢云潇与华瑶隔开一段距离,华瑶一点也不在乎,只因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战船上。待到这一场演习结束,她又接见了戴士杰。
不过,这一次,戴士杰并非独自出现,她还带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此人在雨中撑起一把伞,身形高大挺拔,衣摆已被雨水淋湿,举止还是非常洒脱,甚至有一点随意自在。
戴士杰把他引荐给了华瑶:“殿下,请恕卑职冒昧,这位公子与卑职相识半年有余,经常为卑职出谋划策,立下了不少功劳。他名叫钟觉晓,籍贯是吴州,读过许多书,您要是看他顺眼,可以考虑考虑收用他。他听闻您的美名,就起了敬佩之心,从今往后,只愿侍奉您一人。”